拉外长，你一个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啊。
我发现，这个号只要一动笔写俄乌，战场上总会有一些新态势出现，这不，前天刚写了《幻想“欧洲抛弃乌克兰”的人，估计都没读过欧洲史》一文。俄罗斯黑海舰队司令部就被一锅端了。
当地时间9月25日: 乌克兰军方正式公布了两个消息，一是宣称在22日导弹袭击俄黑海舰队总部的行动中，俄罗斯黑海舰队司令员维克多上将被炸死。二则是公布了在本月13日对塞瓦斯托波尔军港的导弹袭击中，摧毁了”明斯克”号登陆舰的具体战果。
值得注意的是，乌克兰方面这次公布的俄方伤亡数字非常之具体，宣称有包括俄黑海舰队司令维克托·索科洛夫在内的34名俄军官死亡，105人受伤，黑海舰队总部大楼严重受损。让人感觉好像乌克兰的特种部队已经渗透进了塞瓦斯托波尔城内的俄军内部，拿到了对方一手的损失报告。
而从两次袭击的策划来看，也让人感觉乌克兰方面已经掌握了这个能力。13日明斯克号登陆舰遇袭时，该舰正在为下一步的俄军的两栖登陆作战计划进行整备，所以袭击造成了大量俄军军事和后勤人员的伤亡。而22日导弹袭击俄黑海舰队总部时，黑海舰队高层正在该处召开重要军事会议，所以造成了大量高层人员的伤亡。
这个问题我在之前的文章中曾经谈过，克里米亚半岛虽然2014年在俄方的操纵下高票“公投入俄”，但实际上，俄罗斯占领这里并非完全的“民心所向”，整个半岛，甚至塞瓦斯托波尔城内存在着大量的乌克兰同情者，所谓的“乌克兰和克里米亚鞑靼人游击队”也从没有停止过活动。你占领了别国的领土，这就是你必须承担的代价。俄罗斯政府想要彻底根除这类活动，除非效法斯大林时代的苏联，来一波大规模“肃反”，对所有在克里米亚半岛上的非俄族人展开甄别。
可是目前的俄政府是没有如此强大的社会动员能力的。所以哪怕不依赖北约提供的间谍卫星，俄罗斯在克里米亚的任何动向，很容易被乌的情报机构侦测到，之前行动较少，只是因为乌没有足够的中远程进攻武器，打不到。
但是今年夏季以来，情况逐渐发生了变化，因为美国逐渐在对乌支援攻击性武器的问题上松口了，中远程导弹、自杀式无人机等等武器在被越来越多投入到乌克兰战场上，如果说8月时，这些武器主要还是用于打击俄军苏洛维金防线上的中层指挥部，那么时间进入9月以来，乌军的打击范围正在显著的向俄军后方延伸。对克里米亚半岛的这两次袭击，都是具有标志意义的，因为从目前公布的消息看，无论索科洛夫是否已经死于非命，乌军对俄黑海舰队的“大脑”和“拳头”的打击都是实实在在的。这让俄方不仅伤到了面子，更伤到了里子。
作为中国人，我们可能很难理解“黑海舰队”这个概念在俄乌两国语境下到底意味着什么。这里我想花笔墨解释一下。
黑海舰队在此次俄乌战争成批量“舰船潜艇化”之前，曾经是整个俄罗斯国家的骄傲。因为确切的讲，它是俄罗斯这个战斗民族唯一曾经打过打胜仗，给国家挣来过脸的舰队。
是的，无论沙俄时代还是苏联时期，俄罗斯都曾斥巨资兴建海军，以圆彼得大帝开始就做起的海军梦。但一个尴尬的事实是，俄罗斯海军在历史上从来都是胜少败多的，还创造过对马海战这种以世界第三海军强国一战退回到“无海军时代”的海战史笑话。而相比之下，黑海舰队就成为了“全村唯一的希望”，虽然该舰队成立以来的主要任务就是在这个内海中内海里，欺负一下“西亚病夫”土耳其人，但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别拿村长不当干部啊。再怎么说，锡诺普海战一夜覆灭整个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海军的战绩在那里摆着呢。算是为大而无荣的俄海军支棱起了为数不多的荣誉。
所以你看吧，从勃列日涅夫到普京，俄罗斯领导人在视察塞瓦斯托波尔港，检阅黑海舰队时，都会强调这是一支“有着光荣历史传统和伟大荣耀的舰队”。也正因为对黑海舰队的重视，在1991年苏联解体时的分家谈判时，俄罗斯才会极力保留了黑海舰队在塞瓦斯托波尔的驻扎权，并间接引发了克里米亚问题。
甚至可以说，俄罗斯之所以放不下克里米亚，就是为了黑海舰队。乌克兰如果有能力持续打击这支“荣耀舰队”，甚至将其打残了、打没了。那么克里米亚对于俄罗斯来说，就会像日俄战争中太平洋舰队已经覆灭后的旅顺港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这就是为什么乌克兰人在拿到先进导弹之后优先打击的就是黑海舰队的原因——他们就是要让俄罗斯人怀疑这场战争这样打下去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说起战争的意义，我想提一句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前两天在联大上的那个发言。似乎很少有人注意到，拉夫罗夫的这番发言相比之前是出现了重大改口的，他说
“当然，早在1991年，我们就根据乌克兰在脱离苏联时通过的《独立宣言》承认了乌克兰的主权。俄罗斯人在宣言中写了很多好的东西，包括（乌克兰）将“尊重少数民族的权利，也会尊重俄语和其他语言的权利，但其中明确提到了俄语。然后所有这些都被纳入乌克兰宪法，但在他们的《独立宣言》中，我们的要点之一是乌克兰将是一个不结盟国家，不会加入任何军事联盟。在该版本中，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支持乌克兰的领土完整”。
把这段过于缠绕、且强扯着脖子的发言简短总结一下，也就是“俄罗斯愿意在乌履行《独立宣言》中载明的所有（对俄）承诺的条件下尊重乌克兰的领土完整。”
表面上看，这依然很强硬，但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把这段发言的调门，跟去年俄罗斯发动“特殊军事行动”，甚至一个月前拉夫罗夫本人的表态比较一下，你就能看出端倪。
拉外长，您一个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啊！当时你的表态，还是要乌克兰人“承认既成事实”——也就是“我现在占的地，以后都归我了”的意思。俄罗斯不仅要克里米亚，而且要乌东四州。
两相比较之下，让人不禁要问，如果乌克兰现在真的宣布退出北约申请，将外交态度退回到1991年刚独立的时候去，难道俄罗斯就打算撤兵了么？不仅撤出乌东四州，而且撤出克里米亚？占领的土地都不要了？
那已经进行的公投怎么算？这场战争中枉死的数十万俄军士兵怎么算？普里戈金老板泉下有知又作何感想？
所以我们看到，拉夫罗夫外长在纽约话音未落，俄罗斯国内就已经骂声一片了，民族主义者甚至在电报上留言要求俄外交部解雇拉夫罗夫。
当然，解雇是不可能解雇的，拉夫罗夫的这番发言显然并不代表他自己，而代表俄高层态度变化——随着战局越发走向拖延与不利，俄方对结束战争的价码势必会越来越低。俄罗斯政府甚至已经开始为这种“要价回退”做好了舆论准备——鹰派网红斯大佐（斯特列科夫）已经被抓进局子两个多月了，而一度叫嚣使用核弹的梅姐夫（梅德韦杰夫）则是疑似被下了禁口令，近期调门显著的降低。俄罗斯官方已经开始有意压制鹰派，降低国内舆论对战争结果的预期了。
那么俄方是在为新价码新的谈判做最后的准备么？
当地时间9月24日美国知名智库《战争研究所》（ISW），引述克里姆林宫内部消息人士的称：“克里姆林宫内部的消息来源称，普京已经向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设定了一个死线，即到2023年10月底，必须制止乌克兰的反攻，让俄军重新夺回战场主动权。”
光看这个消息，你会觉得它如果属实，简直是宛如梦游一般的。就俄军目前的力量，勉强守住“苏洛维金防线”，在冬季到来之前少丢地就已经很勉强了。怎么可能再主动发动大规模进攻，“重新夺回战场主动权”呢？再说冬天马上就来了，就算10月底前战场主动权易手，俄军又能获得多大战果？
但通盘考虑俄方目前的战争动向，你会觉得这个消息可能是属实的——克里姆林宫的外交习惯，是每次在谈判桌上提出新价码前，总是先给展示肌肉，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以此观之，如果拉夫罗夫在联大上的新说法是认真的、俄罗斯打算在乌克兰局势回到1991年后罢兵休战，克里姆林宫就确实需要一个哪怕样子上的“进攻态势”，以提高自身要价，并在万一谈成了的情况下，在国内营造“胜利”的氛围。
只不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与蹲在堑壕里防守不一样，执行进攻命令式需要士气的。就目前乌克兰战场上俄军的士气水平，在瓦格纳雇佣军被清洗掉之后，俄军还能否组织一支师老兵疲的不对执行总统的强令，已经非常可疑了。2022年初的教训证明，绍伊古和他的指挥系统不是能够策划一场有效进攻的干将，而万一“重夺主动权”的尝试造成人员和装备的大量损耗，反而被乌军抓住空子，再打一个反击。这个冬天俄军能不能顺利熬过去，也会成为问题。
而乌军目前采用的战法也是为俄军这个图谋量身定制的——一方面我在正面战场上保持压力，今天收复它一个村、明天敲你一个镇，让你没战果可报，另一方面延展打击纵深，在后方让你失血。
总而言之，从黑海舰队被炸，到拉夫罗夫改口，近期的种种迹象表明，俄乌战争的“下半场”态势已经开始呈现了。俄军很难再重夺战争的主动权，而未来乌军可能会通过越来越多的纵深打击，将俄军拖入休克，这个战法的实现是缓慢地，但它已经开始发生了。
而俄军在战事不利之下，谈判要价越来越低，也将成为一个必然的趋势。只不过，这场谈判能否如俄方所愿的，赶在战场局势尚未崩盘之前“解套”，着实需要打一个问号的。
时间在乌克兰人一边，这比一城一地的得失更重要，因为这时间将最终锁定胜局。
作者：山巅上的加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