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 萨尔特河畔维隆
1703年秋
维隆, 一个天主教的小镇。当然,这是它显现出的部分。
镇中心有一座教堂,一座庄严的石头建筑,每个人都去那里拯救自己的灵魂。艾德琳的母亲和父亲每周到那里跪两次,在胸前划着十字,向上帝祈福。
艾德琳现在十二岁了,所以她也是。但她祈祷的是她的父亲用正确的方式拿面包,母亲别那样舔着拇指收集散落的盐粒。
习惯, 比信仰更不由自主。
镇上的教堂不是新的,上帝也不是,但艾德琳开始这样看待上帝,要归功于艾斯黛尔(Estele),她说改变的最大危险是让新的取代旧的。
艾斯黛尔,她属于所有人,又不属于任何人,她只属于她自己。
艾斯黛尔像一棵树一样生长在河边, 在这个村庄的中心,从来都不曾年轻过,她从地上冒出来,木质的皮肤,粗糙的手,深扎的根可以钻入她暗藏的井。
艾斯黛尔相信新神是个精心设计的东西,他属于城市和国王,坐在巴黎的金枕头上,没空搭理农民,在这森林、石头和河水中无一席之地。
艾德琳的父亲认为艾斯黛尔疯了。
她的母亲说,这个女人注定要下地狱,有一次,当艾德琳惟妙惟肖得模仿母亲的话,艾斯黛尔笑着她那干树叶一样的笑,说,没有这样的地方,只有凉爽黑暗的土地和沉沉的睡眠 。
“那,天堂呢”艾德琳问道。
“天堂是树荫下的好地方,是我骨头上的一棵广茂的树。”
十二岁时,艾德琳想知道她现在应该向哪个神祈祷,可以让父亲改变主意。前往勒芒的马车已经装满了货物,马克西姆也已经套好了马鞍,但她不能一同前往,这是六年来的第一次。
父亲答应给她带一些新的羊皮纸,新的素描工具。但他们都知道,她宁愿跟着一起去而不是礼物,宁愿看看外面的世界,而不是另个可以画画的册子。她已经没有画画的灵感了,这村子那令人厌倦的线条,以及村子里所有熟悉的面孔,早已烂熟于心。
但今年,母亲认为她不应该去市场 ,坐不下,尽管艾德琳知道那个木凳依然可以坐下父亲和她。
她的母亲希望她更像伊莎贝尔·塞里奥特(Isabelle Theriault),甜美善良,没有什么好奇心,满足于把注意力放在她的织物上,而不是仰望云朵,也不是想知道山那边有什么。
但艾德琳不知道如何做到像伊莎贝尔一样。
她不想像伊莎贝尔那样。
她只想去勒芒,去那里,看人,看艺术品,品尝美食,去发现那些闻所未闻的东西。
“求求你了,”她说,父亲上了马车。她早应该藏在防水布下的木制品中。但现在为时已晚,当艾德琳伸手去抓住车轮时,母亲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拉了回来。
“够了”她说。
父亲看了看他们,出发了,当艾德琳试图挣脱并追赶马车时,母亲的手再次闪现,这次找到了她的脸颊。
泪水涌入眼眶,脸火辣辣的,当母亲的手第二次落下,听到她的咆哮: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艾德琳明白——但仍然完全不明白——感觉自己好像只是因为长大而受到惩罚。她当时很生气,想逃跑, 想把母亲的针线活扔进炉膛里,想把父亲工作室里的木雕都打个稀巴烂。
相反,她眼睁睁的看着马车绕过弯道,消失在树林里,一只手紧紧抓住父亲送给她的戒指。艾德琳等着母亲放她走,让她去做家务。
然后她去找艾斯黛尔。
艾斯黛尔,至今仍膜拜旧神。
艾德琳应该是在五六岁的时候,第一次看到那个女人把她的石杯扔进河里。那是一件非常漂亮的物件,杯壁上刻着蕾丝花纹,老妇人就这样让它坠入水中,欣赏着它溅起的水花。她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艾德琳是在回家的路上,遭遇到这个老妇人——她已经很老了,一直都这么老 ——艾斯黛尔说她正在向神灵祈祷。
“祈祷什么?”
“玛丽的孩子没有如期到来,”她说。“我请求河神让他们母子平安顺利。河神很擅长这个。”
“可是你为什么要把杯子给他们呢?”
“因为,艾迪,众神是贪婪的。”
艾迪,一个宠物名字,她的母亲鄙视为男孩子气。她父亲喜欢这个名字,但只是在他们两独处的时候。一个如植入她的骨子里的名字。一个比艾德琳更适合她的名字。
现在,她找到了艾斯黛尔,在她的花园里, 蜷缩在南瓜的野藤蔓和长满了刺的黑莓的枝条间,像被压低的蜷曲的树枝。
“艾迪”老妇人没有抬头就说出了她的名字。
现在是秋天,地上散落着应该成熟却没有成熟的果子。艾迪用脚踢着这些果子。“你怎么和他们对话?”她问。“我是说,旧神。你叫他们的名字吗?“
艾斯黛尔站起身,关节像干柴一样作响。似乎这个问题惊讶到她,她并没有表现出来。“他们没有名字。”
“有咒语吗?”
艾斯黛尔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咒语是给女巫的,女巫通常会被烧死。”
“那你怎么祈祷?”
“给予礼物,给予赞美,即便如此,旧神也是善变的。他们没有义务回答。“
“那你怎么办?”
“你继续。”
她抿了抿嘴。“那,有多少神呢,艾斯黛尔?”
“你有多少问题就有多少神,”老妇人回答,但她的声音里没有轻蔑,艾迪知道要再给她点时间,她屏住呼吸,直到她看到艾斯黛尔软化的迹象。这就像你敲了邻居的门之后, 在门口等着,你知道他们在家,能听到脚步声,低沉的开锁声,并且知道她会出来。
艾斯黛尔叹了口气,开口道。
“旧神无处不在,”她说。“他们在河里游泳,在田野里生长,在树林里歌唱。它们在阳光照耀的在麦子上,在春意盎然的树苗下,在教堂石壁上向上攀爬的绿蔓里。他们聚集在一天的边缘,在黎明,在黄昏。
艾德琳眯着眼睛。“你可以教我吗?召唤他们?
老妇人叹了口气,知道艾德琳·拉鲁不仅聪明,而且固执。她蹒跚着穿过花园来到房子里,女孩跟在后面,害怕如果在她回答之前就到达了她的前门,她可能会结束这次对话。但艾斯黛尔回过头来,那布满皱纹的脸上,两眼放着光。
“有规矩。”
艾德琳讨厌规矩,但她知道有时是必要的。
“比如呢?”
“你在他们面前必须谦卑。你必须给他们一份礼物。对你来说非常珍贵的东西。而且你必须小心你提出的要求。
艾德琳考虑道。“就这些吗?”
艾斯黛尔的脸黑了下来。“旧神可能很棒,但他们既不善良也不仁慈。它们善变,且难以琢磨,如水面上的月光,或暴风雨中的阴影。如果你坚持要召唤他们,要注意:小心你提出的要求,要愿意付出代价。” 她走近艾德琳,阴影罩住了这个女孩。“记住, 无论多么绝望或可怕,永远不要向天黑后回应的神灵祈祷。”
两天后,当艾德琳的父亲回来时,他带回一叠新的羊皮纸和一捆用绳子绑起来的黑色铅笔,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挑选出最好的一支,把它插入花园后面的土地里,祈祷下次她父亲离开时,她可以和他在一起。
但,如果众神真的听到了,他们并没有回应。
她再也没有去过市场。
翻译自:The Invisible Life of Addie LaR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