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矿山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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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矿风情异样多,探知就里少风波。人爽直,不欺讹,牛羊吃草满山坡。

            ————《渔歌子》

天才蒙蒙亮,就听到了学校操场上的跑步声,棍棒声,这是新来的体育老师许台成在锻炼身体。此是干体育人的特点,或者叫习惯。

操场在学校东面,家属宿舍北面。从学校里到操场,必须经过东南角门,为了安全起见,这道门晚上锁着,早上打开。

许台成在操场上跑了三圈,觉得操场还行。虽然比不得体育学院,但也有四百米的跑道,也有单杠、双杠、吊环、沙坑。况且这里地形开阔,远处有山,近处有水,空气新鲜,无城里的腥臊气味。因此,他看了以后十分满意,准备将来在这里大展身手,为国家培养一批体育人才。

跑步以后,他又甩甩胳膊,压压腿,打打拳。第一套是“简化太极拳”、第二套是“八卦掌”。拳掌之后,他又舞起棍棒,外行人看不出是哪家套路。只见他一时腾身,如大鹏展翅,一时卧地,却忽又鲤鱼打挺,一跃而起。看那棍子上下翻舞,听那声音呼呼作响,令人不敢靠近。

因为八月底天气尚热,锻炼一小时后,便大汗淋漓。许台成于是扛着棍棒走回宿舍。

早饭后,昨天来的新老师便相约到街市上走走,买些生活日用品。当他们走到汪月轮,康安泰两位政治老师的宿舍时,汪、康两人正在洗脸剃须,问他们吃饭了吗?回说“吃了”。“早饭后洗脸剃须,你们不是把事情搞颠倒了吗?”教物理的印甲岩,一向是注重事物发展的顺序的。“这有什么不可以。”政治老师康安泰这回没有坚持原则,否定了事物的逻辑性,颇有些灵活性。

汪月轮老师大半个脸上都是肥皂沫,正对着镜子歪着头在刮脸上的络腮胡子,只听沙沙作响。因此他腾不出工夫与人说话。他的胡须确实旺盛,两天不刮,就像野草一样,纷纷冒出头来,十天不刮,小孩子就会对着喊“爷爷”了。所以,通常他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刮胡须。从开始到结束,最少得半个小时。因为那时还没有现在这种电动须刀,刮起来既快又好。那时用的是刀片,所以用起来比较麻烦。不过,比起老祖宗用的剃刀要快多了,也安全多了。

等汪老师刮好胡子,已经是上午8点钟了。他们便相随着走出校门去逛街,去欣赏矿山风情。

说是矿山风情,其实也是乡村风情。因为煤矿和乡村连在一起。

现在,还得向新老师们介绍一下此处的社会环境,以便他们出行,了解社会。

从行政区域说,学校所在地属于山头镇——也叫山头区,它是澎州的一个特区——-即矿区。矿区的党政机构就设在山头镇,学校在镇西南六里处。

山头镇的南面五里处是吴桥煤矿,矿有南北二井。北井是老井,解放前开凿 的,南井是五十年代末新建的。

在吴桥煤矿的东面四里处是煤矿工人家属区,简称矿工区。矿工区住有数千户人家,专门设有街道办事处,隶属山头区管辖。

 矿工区的北面,紧挨着的是东山泉村。该村属于铁山县管辖,正因为不属于矿区,所以城乡之间,工农之间,常有矛盾,且不易解决。

 在村的北面,只隔一条溪水的便是东山中学了。

 如果从学校出发,先向山头镇,再往矿区,工区,泉村,则恰好是一个四方形。但是这个四方形的边长足有二十里。所以,今天不能让这些老师长途跋涉,以免过于劳累,还是带他们就近瞧瞧吧。

一群青年老师走出校门,沿着一条土路,进入东山泉村。这里的村庄不像南方。南方的庄子往往是一字儿摆开,最多是前后两层。一看各家各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要寻人,一问便知,一找就着。而这里的村庄,却拥抱在一起,前七层,后八层,挤得喘不过气来。隔几层中间便有一条小巷,供人们出入。而且各家都有一个小院子,院墙和屋墙都是石头垒成的。在这样的村子里寻人一定是很困难的。这令我们想起《地道战》、《平原游击队》,他们就是在这样的八卦阵中穿来穿去,把敌人引进迷魂阵,让敌人见不着,扑不着,还处处挨打。

青年们走进村庄,看见许多人家门前支着鏊子,大大的,扁扁的,平平的。他们很纳闷,不知其为何物。

女老师柳红是南方人,从未见过此物,便向鏊子旁边的一个老妇人问:“大娘,这是锅吗?把它翻过来干什么。”她怀疑这是锅,但又不像。

老妇人望望她,笑笑说:“大姐,你不是本地人吧?这不叫锅,叫鏊子,是做煎饼用的。”关于“煎饼“,”大姐“是听说过,但没见过,更没有吃过。老妇人见”大姐“有些好奇,便笑着说:”你们稍等一会,我做两张给你们看看。“说着她便点燃柴火,送进鏊底,待鏊子热了,先用油刷子在上面刷了一圈,而后从盆子里舀出一勺糊糊往鏊子上一倒,立刻用竹片子刮了一圈,再刮一圈,又刮一圈。三圈过后,面糊已被均匀地摊在了鏊子上,不一会儿,由湿变干,由白变黄,而后轻轻一揭,便揭下鏊子。圆圆的,亮亮的,香香的,既不粘鏊,也未揭坏。接着老妇人又做了一张,做两张煎饼,不到三分钟的时间,比南方人蒸馒头,包饺子快多了。

老妇人把两张煎饼叠好,执意要送给几位青年人尝尝。青年们不好意思拿,推来推去,最后还是盛情难却,只好收下了。他们一起说:“大娘,谢谢您了。”大娘今天在这么多的青年人面前显示了自己的高超技艺,而且还收获了几声“大娘”,真是太高兴了,那笑容挂在脸上整整一个上午。

青年们离开“大娘”,一边走着,一边撕吃着煎饼,觉得比苏州的糕点还好吃。他们都说今天长了见识。

他们从村子中间继续往前走,看见路西边的很多人家的门前都挂着一串串红辣椒,远看像红飘带。有的院子里还有石磨、石臼、石猪槽。看来,这里人常常和石头打交道,离开石头是不能生活的。

走出村子,前面不远处有一座石拱桥。有一个人正拉着一车黑泥往桥上爬,使了几次劲都上不去。皇白和康安泰看见了,连忙跑上前去帮那人把车推了上去。那人一转脸,看见是两个年青人帮了忙,便连声说:“谢谢!”

皇白他俩定睛一看,拉车的原来是位五十来岁的男子。便问:“大叔,你拉这些黑泥干什么?”那人把车停下,擦把汗,笑笑说:“这是炭泥,当柴火用的。”

“湿漉漉的像烂泥块,怎么烧啊?”,皇白还是不明白,又问了一句。这时后面几位也跟了上来。

“你们不懂,这炭泥是矿上洗煤时沉淀下来的煤的粉末,好烧的很。就是煤炭烧的时候也要掺上水,那才容易燃烧。”皇白他们听了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也难怪,他们是南方人,很少烧煤,更没有见过炭泥。于是他们今天又长了一种知识,不过还缺乏实践经验。

桥的西边十来米处有颗大树,大树底下有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正在骂架。穿蓝衣服的老头用拐杖指着穿黑衣服的老头说:“你这只老乌龟是从哪个阴沟里爬出来的,满嘴臭气。”

穿黑衣服的老头立刻回骂过去:“拷你嫂子,我是从你家阴沟里爬出来的啊!”

“找你姥姥去吧,我家的阴沟里尽养癞蛤蟆。“蓝衣服又把脏话甩过去。

几个青年人看了,担心两位老人家恼了会打起来。许台成、印甲岩两位老师立刻上前劝解他们。“老人家,都这么大年纪了,吵架会伤身体的。”两个老人见他们这么认真,都笑了,挥挥手说:“没事,我们是闹着玩的,你们去吧!”

“真不懂,还有这么闹着玩的,真是不可理解。”几个青年,一边走开,一边议论着。

其实他们真不懂,这叫“骂大会”,是此地特有的一种娱乐。不仅男人们会这样骂,老娘们也会这样骂。不过有个条件,骂的双方必须是老熟人,老朋友,他们用这种方式取乐,套近乎,搞热闹,如果是陌生人,或者是关系不好的人,千万不能如此开玩笑,那就会弄假成真了。

正说着话,往前走着,忽然前面传来一阵车铃声。他们抬头一看,只见两辆三轮车飞驶过来。三轮车和别处的三轮车没有什么大的不同,但别处是车夫在前,车厢在后,名副其实叫人拉车。而此处是车厢在前,车夫在后,虽然人也是骑在车上,但确切的说,这叫推车,不叫拉车。让其他地方的人看了,还以为车夫在玩杂技。不过他们有他们的解说,他们说把客人放在前面坐,是为了尊重客人。

再往前走,他们看到墙边坐了五六个人,正在打扑克牌。有两个人,头上顶着砖块,一个顶着两块,一个顶着四块。顶四块的把脖子挺得直直的,左手扶着砖头,右手忙着揭牌,还有两人头上各顶着一双臭鞋,其余两个脸上贴满了纸条。康安泰是铁山县人,对此颇有了解。他说这里打牌的规矩是:输一次贴一张纸条,贴满六张就顶鞋底。两只鞋顶完了,再输就顶砖头。

青年们听说,感到很好奇,就站下来看看。顶四块砖的那个年轻人缓缓地转过身子瞅了一眼,觉得这些人好笑,没见识,少见多怪。顶鞋底的则是旁若无人,觉得比顶砖头好受多了。贴纸条的,嘴角还露出笑容,觉得比他们都强。

 青年们忍着笑离开这伙扑克迷。

 康安泰感到一路走来,同事们有这么多的好奇,认为自己有必要尽尽地主之谊。他说:“这里长期以来就有个顺口溜:山头镇,三大怪。贴纸条,顶砖块;骑三轮,腚朝外;大姑娘,捧烟袋。”不过,大姑娘捧烟袋是以前的事,但老娘们捧烟袋是常有的事。其实这也不算怪事,因为这里抽烟的人太多了,有时一家老少几个都抽。这就难免影响到妇女,终于到了不抽不行的地步。听说这种情况在我国东北也是有的。

康安泰是学政治的,现在又即将走上讲台,所以他喜欢对任何事情都作一番分析。使你能够搞清事情的因果关系。

他们一行数人谈论着向工区市场走去。市场不大,但鸡鱼肉蛋,瓜桃蔬果都有。做买卖的大多是本地人,年纪大一点的,都穿着黑衣服,妇女则戴着黑头巾,老妇人裤脚上还扎着黑布带子,姑娘也有穿花衣服的,但多数还是穿着蓝衣服,至于年轻男子穿的不是蓝的,就是灰的,花样不多。

还是在澎州市里的时候,老师们就听人说,矿区炭灰多,空气污染严重,人在街上走一天,脸上就可以洗下半盆灰。当时柳红就被吓着了,要是今天,她说不定就跑回家去了,不过那时候自有那时候的做人标准,行事原则,所以她还是来校报到了。现在见到那么多人喜欢穿黑衣服,就联想到是不是与空气污染有关系。想到此,便立刻感到心跳。

菜市场的两旁有几家商店,规模都不大。卖的都是一些生活日用品。

汪月轮买了一包刀片,因为他那胡子长得又快又硬,几乎天天要除草,所以刀片用起来也多。别人是半年用坏一张刀片,他则半个月就用坏一张刀片,所以买刀片是走上新工作岗位的一件大事。

诸丘山问店里有没有面盆,售货员回答说“没有”。他伸头望望,不高兴地说:“你怎么说没有,地上一大摞是什么?”

售货员说:“那不是面盆,是洗脸盆。”

“那有什么不同?”诸丘山生气的问。

售货员笑着说:“同志,你不懂。面盆是和面用的,脸盆是洗脸的。”

站在一旁的施惠雨忍不住了,他认真辩解说:“面,就是脸,面盆就是脸盆。”

售货员有些不解:“面”怎么就是“脸”,一样吗?

 施惠雨是学过文字学的,他伸出一个手指,一边在柜台上画着,一边叫售货员看着。售货员睁大眼睛,随着施的手指的移动,隐隐感觉是一个“麺”字,但他不认识,直是摇头。施惠雨诚恳的告诉他:“这是过去的繁写的‘面’字,简化以后,和脸面的‘面’,合二为一了。现在你只知道’面‘是’麺粉’的‘面’,却不知道也是‘脸面’的‘面’,所以我们并没有说错。”

施惠雨的“我们”自然包括诸丘山。

售货员知道今天遇到有学问的人了,不再辩解。立刻转过身去,递了一个面盆——-也就是洗脸盆给诸丘山。诸丘山看看没有损伤的地方,便付了钱。

 “面盆”之争以后,他们又进了另一家商店。许台成要买田径鞋,售货员拿出两双。许台成一看都是蓝色的,便提出要买白的。售货员说没有白的。许台成想,不买不行啊,再过三天就要正式上课了,没有鞋怎么办。最后,他只好说:“那就买蓝的吧。”不过,仔细一看,鞋的尺码太小了,许台成人高马大,脚也大,他又让售货员拿几双大码的过来。最后,他挑了一双42码的,试一试,还算合脚,便买了下来。印甲岩买了两条毛巾,一支牙膏,一根牙刷。

 柳红想买点化妆品,店里没有,售货员指引她到对门那家店里去买。到对门店里,她向一位女售货员说明来意。售货员便问买哪些,柳红说:“拿一瓶雪花膏,一块香皂。”

 “别的不要吗?”

 “不要了。”

 其实,别的也不多。那时的化妆品种类很少,没有现在这样多。什么口红啊,画眉毛的青黛啊,市场上根本见不着。有一点,也是仅供演员化妆使用。说实在的,就是市场上有,也没人敢买。谁要是画着眉毛,涂着口红在街上走,不被当成演员,就被当成疯子。甚至还要被扣上资产阶级思想的帽子。所以,对于即将做教师的柳红来说,即使有那种想法,也没有那个胆。

柳红买雪花膏时,皇白也站在旁边。女售货员问他要不要买。他说:“不要,我是来白相白相的。”不要就说不要,干吗还要来个“白相白相”。这一“白相”不要紧,女售货员有些生气了,回了一句很不好听的话:“相哪个,一边去!小青年思想不端正。”皇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女售货员。

康安泰见状,连忙走过来向女售货员解释,“大姐,不要生气,不要误会。我这位同事是说随便看看,没有别的意思。”“随便看看,就随便看看好了。干吗要说‘白相’。售货员的气已消去了一半。

“他是南方人,‘白相’是无锡、苏州、上海一带的方言。“

女售货员一听,气便全消了。

施惠雨站在一旁,慢条斯理的批评皇白说:“入乡随俗,要‘白相’,你在江南‘白相’好了,干什么跑到苏北来‘白相’?”

“我到苏北来工作,不在这里‘白相’,在哪里‘白相’?”皇白有些不服。

“老兄,到了这里就要学习这里的语言,了解这里的习惯。”施惠雨进一步开导他。

皇白是学语言文学的,曾经听老师讲过,有的人因为说方言,闹出不少笑话。而今天发生的事情,不正是老师讲过的故事吗?想到此,对待别人的批评,也就不再感到委屈了。

施惠雨想买一个书架,把书从木箱里解放出来,但是走了两个商店都没有,到第三家商店瞧瞧,也还是没有。这个市场,总共只有这三家店。

他们转了一圈,准备打道回府,忽听得一家小饭店里传出吆喝声。便都转过头去看,以为又是谁和谁吵架了。许台成捏紧了拳头,准备见义勇为,去扶弱济困。康安泰打好腹稿,准备去做思想工作,帮助他们解决矛盾。但忽又听到饭店里叫“哥俩好啊,喝光了哇,白干酒哇,醉不倒哇。“原来是有人在喝酒划拳。幸好他们没有立刻闯进去,否则又得闹出笑话,闹出误会。

见这里平安无事,他们便转身往学校走。当走到村边那座桥头时,忽听得“咚——,咚——,咚咚——-,咚咚——“。接着就见东山的山坡上升起一柱柱白烟,青年们感到惊讶,连忙拦住一位扛着锄头的老农问:”那边谁在打炮?“老农回答说:”那不是打炮,是放炮。“

施惠雨想,老农也会咬文嚼字,“打炮“,”放炮“有什么不同。这回他不想再作说文解字了。他转身问:“放炮干什么?”

老农说:“放炮开石头。”

“开石头干什么?”印甲岩忙凑上去问。他有个习惯,遇事总爱搞清来龙去脉,所以常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老农看看这些青年,一个个衣冠楚楚,有的还戴着眼镜,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但看得出都是有知识的。但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连开石头干什么用的都不知道。不过,见他们很虚心,又是个个有想知道的意思,便索性把锄头放了下来,站在那里扳着手指头说:”用处可大啦,一、烧石灰;二、盖房子;三、铺路;四、制水泥······”老农讲得头头是道,简明而不繁琐。

正在老农讲到第六种作用时,忽又听的东山脚下”咚——咚——咚——"七八声巨响。这回比刚才的声音更大,大地都在颤动。老农一听更来精神了,决心要在这些青年面前显一显自己的学问。他笑着说:” 你们听,这才真正叫打炮。”

“谁打的?” 皇白似乎有些吃惊。

“是解放军。”

“哪来的解放军?”

“啊呀,你不知道啊? 澎州市驻了一个军。我们北山驻了一个坦克团,这东山下就是一个大靶场,坦克经常在这里打靶。你们听,这轰隆隆的声音就是坦克,坦克可厉害啦,不光能在平地上走,还能爬山,比马在山上爬得还快。”老农讲得眉飞色舞,青年们听得心动眼开,都想到跟前看看。

“这支队伍是1954年从朝鲜战场撤回到澎州的。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年。这十年我们这里平安无事,真正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老农越说越有劲,好像这支部队就是专门保护他们山头镇,东山村的。

这时,施惠雨忽然想起他的姨兄郑文曾经说过,他们部队抗美援朝回国后,就驻扎在澎州市山头镇。想到此,他决心到靶场看看,便向大家提议到靶场去。

其实诸丘山、皇白、印甲岩、柳红这些南方青年,听老农讲到一半的时候就想奔赴靶场了。就连本地人康安泰也急着要去,因为他也没有亲眼见过坦克,所见的都是在电影里面。于是他们告别老农,并且真诚感谢老农告诉他们的这么多事情。

“小伙子们,看打靶要注意安全,要离远一点。” 老农已经对这帮小伙子产生了好感,临别时还不忘嘱咐几句。

“谢谢了!” 青年们向老农挥挥手向东走去。

他们循着炮声向东走去,走了三百米便到了华东煤校。煤校正在东山中学的南面,与中学只隔一道山溪,煤校规模比中学还大。内有几座楼房,院中有一处果园,最为显目的是一百多米高的烟囱。据说这是煤矿设计院从上海搬来以后兴建的。建它是为了建锅炉,建锅炉是为了供暖气,供暖气是为了冬天取暖。

设计院这些人原来工作生活在上海,那里生活条件好,且冬天不太冷。来到苏北这个边远地方,风俗人情,生活习惯都与上海大不相同。特别是到了冬天,西伯利亚冷空气不断吹来,使他们简直有些支持不了。这里到了冬天,虽然各个办公室,宿舍都有煤炉取暖,但他们觉得太 脏,又不安全,于是提出要烧暖气。澎州市矿务局为了照顾这帮高级知识分子,特批为他们建高炉供暖气,这在全市也仅此一家。

青年老师们见此都有些羡慕,但也仅是羡慕而已。

走过煤校南大门,向东到了东墙,他们望见了靶场。在炮靶的北面1500 米处有几辆坦克蹲在那里。他们沿着煤校东墙向北走,走到了东山溪边,溪中水不深,水中露出一块一块石头。他们一个一个跳跃着过去。只有柳红一人胆小,站在溪边不敢跳,大家见状都鼓励她,可她还是有些胆怯。最后诸丘山又跳回去,拉着她的手,踏着溪中的石头,慢慢地渡过溪来。

过了水溪,他们又走过东山中学的操场,再折向东北,向坦克走去。

离坦克还有50米,只见一位解放军同志跑步过来,立正敬礼,告诉这些青年:“不要再往前走,前面危险。”

青年们停了下来,远远地望着坦克。坦克手在战车里面,看不见,只见炮塔在不断地调着高度。几个旗手站在坦克旁边,忽然高声叫道:“目标,正前方,1500米,预备,放——”,只听“咚——咚——咚——咚——”,炮口吐着火舌把炮弹送了出去。但人们看不到炮弹飞行的形状,却望见在靶子那里冲起的几柱尘烟。

炮声过后,对面插靶处忽然冒出几个手拿小旗的军人,在打着旗语,告诉坦克手炮弹的命中情况。旗语并非口语,青年们都不懂了。

今天可开了眼界。这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见到了坦克,而且就在自己面前开炮打靶。实实在在,活灵活现,有声有色。不像过去所见——书中写的,银幕上跑的——留在脑中的只是一些幻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看得过瘾。

 施惠雨心情激动,诗兴大发。他当场高声吟颂:

天上流云走碧空,

东山脚下炮声隆。

练兵场上军威壮,

不怕豺狼与虎熊。

离开靶场,返回学校。路上他们高唱起《打靶归来》,说是表达自己的高兴心情,还不如说是为还在打靶的解放军唱的。

中午,书记又带回七个新老师,三个教数学的,两男一女。女的姓杜,名莲,南方人,广陵师院毕业。男的一个姓王,名长新,澎州市人,江宁教院毕业。还有一个也姓杜,名诚,也是南方人,也是广陵师院毕业。一位教外语的女老师,是常州人,叫江晓蕙,毕业于江南师院。一个教物理的,姓唐,名凯。还有一个化学教师姓胡,名家耕。这两人都毕业于锡山师专。还有一名叫王左图,建康师院物理系毕业,据说是校学生会副主席。至于这些人思想性情,工作状况,现在还说不清,以后慢慢会知道的。

下午,学校召集全体新老师开会。既是欢迎会,也是思想工作会。参加会议的有书记、校长、主任、团委书记、党办秘书。秘书姓向,名臣,年龄在三十多岁,既是党办秘书,当然是党员了,而且必然有一定的文字功夫。两个副校长还未到校,自然也就没有与会。

今天的会是果校长主持,尤书记作报告。称“报告”是对领导的尊重,即便是三言两语,也最好称“报告”,这不仅是过去也是现在的风俗习惯。不过在“文革”以后,又增加一种说法,叫“指示”。至于尤书记,昨天我们已经作了简单介绍,总算是认识了,今天不再絮说。

尤书记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用目光扫视一下会场,见该来的都来了,便高声说:“老师们,同志们,大家好。今天和昨天,我们校一共迎来了十五位新老师。这给我们东中增添了一批有生力量,从数量和质量上说,这是全市中学首屈一指的。老师们,你们是我从教育局一个一个挑选来的,我在教育局挑了两天,把所有材料都看了。你们都是出身好,思想好,学习好,将来必定是我们学校的骨干,我们学校的教学质量必定会大大地提高。”于是一阵鼓掌,新老师们听了都很高兴,觉得自己都是被书记挑中来的,觉得很荣耀。独有皇白心里在想,“是不是书记看花眼了,我的学习成绩不算好啊。不过出身是好的——贫下中农。思想也是进步的——共青团员。” 皇白肯定的这两点很重要,这叫政治挂帅。你想,书记亲自出马挑人,能不政治挂帅吗?

接着,书记对新老师们进行了阶级教育,打预防针。

书记说:“老师们,你们都是刚出校门,刚走上社会,‘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这是领袖教导我们的。社会是复杂的,看问题一定要有阶级分析的头脑。要分清大是大非,站稳阶级立场。”

老师们一听,个个赶紧正襟危坐,连忙都把腰杆挺直,害怕站不稳立场。其实这些理论,在学校里他们都学习过,不过,这两天由于旅途劳累,有些淡漠了。这时书记提出来很有必要。接着书记继续作报告,他说:“就拿我们学校来说吧,有没有阶级斗争?虽然不见刀光剑影,没有杀人放火的事情,但是有阶级,有思想斗争。我们三百来个教工中,从旧社会过来的有一半。地主、资本家、反革命、右派都有,干过中统特务、军统特务的有好几个。以后接触他们都要小心,不能让他们影响你们。”

新老师们一听,有几个心吓得怦怦直跳,好像掉进了老虎窝里,老虎正瞪着眼瞅自己。但这些老虎,姓什么,叫什么,书记又没有明说,怎么防啊?有人想问,但又不便问。考虑到书记没有点名说自有他的道理。正在青年们担心害怕的时候,书记又转换了话题。

“老师们,我们校原是煤矿职工子弟学校,后来虽交给地方,但学生主要还是矿工子弟,以及附近农村的孩子。因此与煤矿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要教育好学生,要服务好工农,必须了解矿山和农村。所以学校党支部研究决定,明天你们休息一天,洗洗衣服,安排好生活。后天带你们下矿,去体验一下矿工的工作和生活。“

这一决定太英明了。青年们正想看看煤矿什么样,矿工又什么样,他们是怎样把煤从地里挖出来的。正是:

工农商学结成群,更有人民解放军。

团结一心强国力,亦能习武亦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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