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你不介意,我就不介意
我心中一惊,回头顺着谭天说的方向看去。十几米开外的地方,一个站立得像松树一样挺拔的男人,敞开的黑色呢大衣里面是雪白的衬衫和一条黑色金边领带。他一手里拖着一只黑色旅行箱,一手拿着一束火红的玫瑰花,如炬的目光像一道火把劈开冬日里略带混沌的空气照在我身上。
我手里的竹签不受控制的掉在了地上,同时我也抽出了放在谭天口袋里的手,往旁边迈了一步跟谭天保持一些距离。因为看着我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张鹏。我虽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却让我如芒在背。
他不是要下个月才回来嘛,怎么今天出现在校园里了?我突然回想起上次电话里他知道我要去美国后,什么也没说,表现得格外平静,原来他是打定主意要提前回来见我了。他一定是不想跟我再错过半年不见,所以赶在我走之前回来了。
我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张鹏,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谭天发现我的异常,问;“他是谁?你们认识?”
我还从来没有机会向谭天提起过张鹏,他突然出现在这里,我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他们俩。我语无伦次的说:“他……是我邻居家的哥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那你们怎么不打招呼?”
是啊,我们怎么不打招呼?张鹏刚才一定看见我跟谭天亲热的举动了,他该有多么震惊和伤心,他当然不愿意过来跟我打招呼了。
“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我向张鹏跑去。
来到近前,我终于看清了张鹏的脸。半年未见,他瘦了些。异国他乡的生活和严苛的训练让他脸上的线条硬朗得如铜雕石刻,少了柔和细腻,只留得千锤百炼后的刚毅。可是他的脸色暗得像飞机穿过高空的积雨云,黑压压的随时都要结冰的样子。他的胸口一起一伏,脸上的肌肉也紧绷着,额头上被挤出了几条细纹。他握着花的手指用力的攥在一起,以至于指关节有些发白。如果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是谭天,恐怕他会控制不住的给上一拳。
我怯懦的说:“鹏鹏哥,你回来啦。”
张鹏这才把一直盯着谭天的目光收回来,落到了我的脸。那一霎那,他右侧的眉毛不经意的紧紧缩成一团,我见过这个表情,那是有一回他训练时摔折了胳膊。他的眼角微微下垂着,而眼神则好像这隆冬时节最后一片不愿飘零的树叶,载满了悔恨和不甘心。
我心目中的鹏鹏哥一直温和好脾气,无论我做了什么他都纵容我掩护我,可是现在他的样子让我觉得有点陌生,也有点害怕。我曾设想过很多次如何告诉他我和谭天的事,以及他知道后会是怎样的反应,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张鹏应该是刚下飞机就满怀欢喜急切的来见我,他头发梳理得很整齐,衬衫也洁净如新,还有手里那束娇艳的红玫瑰……可是我给了他当头一棒。
我避开了张鹏深深的目光,自责的低下头去。我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遏制住涌上头的情绪。然后他把花往我手里一塞,淡淡的丢下一句:“不喜欢就扔了。” 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我迈了一步想追上去,但想到身后的谭天,我又收回了脚步。望着张鹏渐行渐远的背影,我的视线模糊了,有一种悲痛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如同一部分的身体被生生割断分离。在我短短十八年的生命里,上一次有过这样的痛是在得知外公去世时。
就在这时谭天走过来,从背后把双手搭到我的肩上,轻柔的问:“你怎么了?”
我难过得说不出话来,转过身把头埋到他的怀里。我不想让谭天看见我哭,可是抽抽嗒嗒起伏的身体已经暴露了一切。谭天虽然一肚子狐疑,但没有再问我,只是紧紧的抱住了我,任由我把心里的五味杂陈化作泪如泉涌。
我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抬起头时,发现谭天的胸前已被我哭湿了一大片。
“对不起。”我很尴尬自己的失态,在自己的男朋友面前因为另一个男人哭,换谁也不高兴吧。我掏出纸巾想帮谭天把衣服擦干。
谭天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说:“不用说什么对不起,你的喜怒哀乐我照单全收,不必有所顾忌。”
我很感激谭天的宽容,拦腰搂住了他,说:“谢谢你,你听我慢慢跟你讲他是谁……”
我拿着张鹏给我的花,跟谭天在冷风瑟瑟的校园里走了足足两圈,好几朵花瓣都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了,我才把跟张鹏这十八年的故事讲完。
“他今天兴冲冲的想来向我表白,结果……” 我看了看手里因为寒风而哭丧着脸的玫瑰花说,“他以后恐怕再也不会理我了。”
“不会的。” 谭天一直都默默的在听我说,没有出声,此时却突然极其肯定的说。
我被他确信无疑的语气激起一丝希望,但又仍带着疑惑:“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你刚才说从小他就一直对你很好,这是一种发自内心自然而然的情感,不带功利不计回报。不会因为身份的改变就中断了。他也许一时难以接受自己喜欢了那么久的小姑娘成了别人的女朋友,但是过阵子等他想明白了,接受了,也就好了。以后他可能碍于身份,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无微不至的照顾你,但是绝不会跟你老死不相往来的。” 谭天一番从容的有理有据的分析,给我刚才惶恐的心吃了颗定心丸,我觉得他分析得很有道理。
想到再过几天我就要走了,我觉得应该去亲自给张鹏一个交代。我踟蹰了半晌对谭天说:“我想走之前去见见他,可以吗?”
“应该的,你去就是了,不用问我。” 谭天又把我的一只手放回他的口袋里。
我还是怕谭天心里有芥蒂,于是说:“要不你陪我一起去?”
“你自己去吧,他看见我更不高兴,反而坏事。”
“你不介意吗?” 按我自己这个 “醋精“心理,谭天若是单独去约见史云霞,无论是什么原因,我怕是要打翻几百个醋坛子。
“这有什么可介意的,别人喜欢你是他们的事,我又拦不住。你喜欢的人是我就可以了。” 谭天豁达的说,“以后你想见谁想做什么都不用经我同意,只要你自己不介意,我就不介意。”
我心头悄悄的一动,这是怎样一份自信的底气和宽厚的包容。我觉得自己像就像一个蜷缩在母亲温暖子宫中的小婴儿,被温柔和爱安全的包围着,温暖而安心。
我挽过谭天的胳膊把头靠在上面:“你真好。”
不过刚靠了一下,我又立刻警惕的仰起头说:“但是你若去见别的女生还是得经我同意的,只要我介意的,你就得介意。”
“知道啦,糖醋鱼,就让你 ‘放火’,我不点灯。” 谭天笑呵呵的把我的头按回他的臂弯里,“放心吧。”
有时候我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对谭天情有独钟呢,除了那些看得见的条件外,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让我觉得自由。无论我想做什么,想飞得多高多远,他都不会阻拦我。
来去自由的风,
不曾为谁停留。
谁愿放我飞翔,
我心为你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