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立初霜是和Frank一起设宴招待两个从沈阳来旧金山考察的中国商人。Frank让助理去机场接机，然后安排客人入住他们点名要求的旧金山联合广场的高档酒店。傍晚的时候，他们俩驱车前往，接上客人去中半岛的一家著名粤菜馆吃海鲜------这也是两位商人要求的。
“哎哟，你们美国的饭店咋都没个包房啊？这大堂贼吵，说话都听着费死劲！”两人当中年纪稍长的李先生刚刚入座，就开始抱怨起来。
旁边胖胖的刘处长不停擦汗，叽叽咕咕道：“别说北上广啦，比不上东北大城市啊。”
立初霜笑了笑，没给Frank解释。她按耐住自己的性子，拿起茶壶给两个客人倒茶，提高了一点嗓音说：“美国特色哈。听说你们这是第二次来旧金山了，是想找投资项目？”
李先生喝口茶，点点头：“把老婆孩子先给搞出来。我们专心干革命。”
刘处长说：“我就是跟着李大哥，他可是个精明人。他看中的道儿，准没错。”
“我们听赵局长推荐你。上次你给他们搞的投资移民项目挺靠谱儿。至少看得见摸得着。不像有的项目在鸟不拉屎的地方挖油，结果搞不下去连移民的事儿都跟着黄了。”李先生拿起筷子，在几个盘子上空巡游了一下，然后又放下，似乎没看到合胃口的。
“那是那是。我们的项目受到市政府大力支持。就是Frank的哥哥和侄儿帮助运作的啊......”
立初霜话还没说完，刘处长就点着Frank来了一句：“这是你老公啊？”
“不是不是，他是我的合作伙伴。是半岛地区有名的地产经纪。”立初霜说。
“也是卖房子的。你们这里中介可真多。我他妈的在沈阳都让那些中介给烦死了。”李先生呵呵乐地说：“最后你知道我怎么治他们的？一接电话，听到是中介，我就问他们要不要帮我卖房子。我有个北京市中心的大房子，红色的，院子贼大。然后他们就上钩了，隔着电话我都能听见他们吞口水的声音。”
刘处长哈哈大笑：“老李你就是贼坏。你们知道他说的是哪儿吗？天安门啊！”
两个远方来宾开心大笑。正好龙虾来了，他们的注意力马上到了菜上面。再后来的焗鲍鱼和鱼翅羹更是让他们终于展现了一丝舒适的表情。
“哎，你们明天能带我们去那个什么酒庄吗？想买点好葡萄酒回去。我到时候也好再介绍客人给你们啊。”刘处长一边剔牙一边说。
“噢，我们俩明天还要上班，我可以帮你们订一个旅行团。”立初霜笑着说。Frank见侍应生送来账单，立刻掏出信用卡结了账。
“你们陪客户不就是工作吗？我跟你说啊，现在国内卖房子那些人可是太厉害了。我上次有个房子要卖，可我老娘身体不好。你猜猜怎么着？那小中介天天早上煲好汤送过来。还跟着去医院陪我娘检查，陪护。这不，我这单生意就拿到了呗。”刘处长说着伸手拍了拍立初霜的手背，加了一句：“小立，听说你也没老公，没人把你看那么严。出去一起玩玩儿呗。”
立初霜把手抽出来，脸色不好看。Frank一见就气不打一出来，刚要拍桌子，就被立初霜握住了手。
阅人无数的Frank这是第一次让立初霜握住手，忽然就心里激荡起来。天，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那是年轻的感觉啊！他顾不得在座的两个讨厌的家伙，立刻反握回去，看向立初霜的眼神里都是二十岁的小伙子才有的不管不顾的冲动。
立初霜心里嗔骂他，但脸上只好笑笑，借着起身的机会，掩饰尴尬。她对客人说：“明天我会安排一个华人旅行公司的私人旅行团，服务很好。我们以前接待过北京来的副部级干部，还有你们那嘎达的公安局的局长，都特别满意这样的安排。”
刘处长听话听音，立刻在肥脸上挤出来油光光的笑纹，说：“那好那好。不过，能加上吃生蚝的项目吗？听说也在北湾。”
“没问题。这次你们要考察的项目已经是第二阶段的投资了。第一阶段的投资名额早就满了。第二阶段投资额要求稍微高一点，但我相信你们的实力。要不是有老客户介绍，真的排不上考察时间呢。另外就是一旦资金到位，开始办理投资移民，我们就更忙了，那时候更是连陪你们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不然要是我们少送个资料，安排移民局来考察的时候怠慢一点，你们的绿卡可就有的等了。“立初霜顿了顿，接着不急不缓地说：“当然，我们绝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的。不然你们的钱打了水漂，老婆孩子都安顿下来没身份也麻烦，况且，也影响我们的信誉嘛。”
“噢，那是那是。还要拜托你们认真给我们办身份啊。我孩子一定要出来念书的。”李先生立刻表态：“以后到东北，我全程陪同你们旅游考察哈。把老公也带上！”他说罢笑着瞥了Frank一眼。
正在这时，立夏打电话过来。立初霜立刻接了起来。Frank招呼两个客户向停车场走去，心里特别想伸脚把那个猪头刘处长给绊个“狗啃泥”。没想到，刘处长自来熟地指指立初霜的身影，竖起来大拇指，然后热络地拍拍Frank的肩膀。这倒是让Frank瞠目结舌了。
送两人回酒店之后，Frank在路上闷闷不乐，立初霜看了就想笑----几岁啊？还闹脾气了。
“嗨，Marino先生，你的情绪不高啊，工作太累了？”立初霜开玩笑道。
Frank用力点头：“就是累了。这些人都是渣子，非要他们投资吗？你不是说有好多排队的吗？”
“这你也信。你呀，被中半岛的环境宠坏了。对了，冬天在北京举办的那个大型湾区地产秀你决定去吗？”立初霜自己还没拿定主意。
“你去我就去。其实，咱们也不需要去求那些客户的。现在是他们求着咱们啊。”Frank还是没搞太明白。
“当然。不过，可以认识不少人，包括一起参加交流的国内地产公司老总。他们也许可以给我们介绍客源，我是说商业投资的客源。咱们项目的第二阶段、第三阶段都急需投资。如果将来旧金山机场附近那块地能拿下来的话，我们需要更多的资金。”立初霜的眼睛直视前方黑暗的高速公路，耐心地说。
“嗯，那就去咯。”Frank加了一句：“反正我孤家寡人，过节也没地方去的。除非你答应和我去加勒比海度假。”
“你去北京看看也好，适应一下和他们打交道的方式。有很多靓女的。”立初霜侧头看了看Frank，开玩笑道：“我觉得你好好收拾一下，被生扑的可能性极高哈。”
“你就那么想看我被人扑倒吗？”Frank有点生气了。“Faith，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你认真啊，所以选你当生意伙伴。”
“我不是说生意，我是说......”
Frank的话被立初霜打断：“你太不了解我了。别这样，不然不好相处。以后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谈。难道你对目前的状态不满意吗？”
“好吧。我不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也许，等明年立夏十八岁成年了，你的想法会改变吧。我可以等。”Frank平静地说。
两人就此陷入沉默。立初霜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一个男人产生了一点点同情心。但只是那么一点点，绝对不会让它发酵。她的心，早就死了，冷了，硬了......
与此同时，立夏正开着车谨慎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身边坐着Mike。今天不是工作日，所以没有可怕的晚高峰，路上的车辆不多，让立夏没那么紧张。
“咱们往哪里开？”立夏问。
“嗯，280，换92，然后上San Mateo桥，去Hayward，然后折返？这条路不是很拥挤。桥上路况好，有直路也有山路，对你来讲适应高速公路的车速有帮助。”
立夏点点头，双手紧握方向盘，目不斜视。
车子在92号公路上行驶过蜿蜒的山路，然后直通San Mateo大桥。这段路在上桥之前一路向上，然后再缓慢下降到贴近海平面，一眼望去，就好像是一条通天之路似的。看着路两旁的灯光把公路勾勒出两条伸向黑暗夜空的金边，立夏想起小时候随父母开在这条路上的情景。当时爸爸会开玩笑：“咱们要开到天上去啦！”
如今，爸爸就在天上看着吧？
Mike看着立夏美好的侧颜，在忽明忽暗的车灯照射下，像是入夜缓缓盛开的昙花，寂静中带着说不出的活力和阵阵幽然的芬芳。而在Mike的潜意识里，觉得能和立夏这么近，这么美好的相处，也可能如昙花一现，不知道能持续多久。他明白自己注定不属于她的人生。
“来，试着换一下车道。”Mike提醒道。
“噢！”立夏答应着，打灯号，回头查看，然后稳稳当当地换道，嘴角绽放出若隐若现的笑容。
“很好啊，就这样，很简单。车多的时候要特别小心，但也别紧张，动作干净利落，不要给其他的车造成错觉。”Mike鼓励她。
“好，谢谢！”立夏飞快地瞟了一眼含笑的Mike，莫名其妙在脑子里出现了小时候爸爸带着她练习骑自行车的画面。
爸爸扶着车后座，小立夏骑在上面，可以坐得稳稳当当的。然后她开始踩脚蹬，车子就在爸爸的扶持下歪歪扭扭地前进。她记得自己的兴奋和紧张，也记得自己对父亲的信任------他不会松手，不会让自己摔倒。
练习了一段时间，立夏越骑越快，爸爸就在后面跟着跑。其实他早就松了手，但是他还是跟着跑，伸出一条手臂，保持随时可以抓住车后座，稳住车子的姿态，生怕女儿会一不小心摔倒......
“小心！”Mike叫了一声。
一辆车飞速从立夏前面别进去，立夏慌了神。Mike伸手要扶方向盘，但是却停在了半空，似乎在那里随时准备着。好在立夏很快稳住了车子。
Mike停在半空，随时要帮助她远离危险的手，让立夏想哭。
同样的夜幕下，在280高速公路上向北行驶的是谷雨和邓安达的车子。今天他们去南湾参加了硅谷一个创业论坛活动，也顺道拜访了做演讲的一个高科技领军人物。
这一段时间，邓安达投入了大量精力研究把高科技公司引进旧金山市中心的蓝图。他没事的时候会和谷雨聊天，倒不是要听他的意见------邓安达知道这孩子还不成熟，对经济、市政各方面经验和知识都有限，但是他的洞察力和敏感度却是同龄人中少见的。邓安达和谷雨聊天，可以得到最为朴素的、原汁原味的反馈。
“Rain，你说说看。要是旧金山的高楼里的租客有一大部分是高科技公司，会怎么样？”邓安达在车子后座上开腔聊天。
谷雨眨眨眼睛，稍加思索，反问道：“那要看是对谁来说了。”
“哦？你谈谈自己的想法。”
“对高楼大厦的业主当然是好事情了吧？如果我们的馅饼店开在市中心的话，应该是好坏参半。”谷雨老老实实从自己知道的角度分析问题。
“怎么好坏参半呢？高科技公司带来更多员工，也会带来一些会议、展览，那么人流量多了，你们的生意不就会更好吗？”邓安达几乎能在眼前看见这个宏图。
“嗯。这是好的一面。但是小本生意，如果房租太贵，也是有很大经营压力的啊。而且听说高科技公司都有免费食堂的。还有就是交通会变得拥挤。也许会吸引更多大型餐饮业者进入旧金山，挤压那些小餐馆，那种爸爸妈妈经营一辈子的小店。”谷雨挠挠头，笑道：“我就是瞎说哈。”
“没有，你说的很好。”邓安达鼓励地说。
“嗯，另外，就是生活水准会提高吧？也许房价飞涨，我们就不得不搬得更远了。那些清洁工、邮局员工、餐馆服务员、教师的收入不会赶得上房租上涨的速度的。他们也许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在上下班的路上。”
邓安达点头。
“对了，也许小餐馆找员工都难了。”谷雨补充。“治安方面不知道会如何。也许市政府收入增加，可以有钱增加警力，那是好事情。”
“我是主张要在活水里养鱼的。市面被盘活了，很多问题都容易解决。不能墨守成规安于现状啊。旧金山得天独厚的环境，值得进一步发展成金融和高科技并驾齐驱的中心。对了，还有艺术。”邓安达把头靠在车座椅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有钱好办事啊！这种伟大的蓝图要让广大居民知道、明白、支持，需要更多的宣传资金。”
谷雨双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简单地“嗯”了一下。别看他年纪不大，但是他明白在具体事情上，必须要恪守自己职位的本分，所以很多有关竞选的具体事情，他都不插嘴。对于谷雨少年老成的这个侧面，邓安达十分满意。
“Rain，你去过中国大陆吗？”邓安达忽然转换了一个话题。
“没有呢。爷爷去过家乡。”谷雨回答道。
“也许，我真的应该接受邀请，去大陆看看。那是一片日新月异的土地，有很多具备远见卓识的企业家。”邓安达没有说出来的是，那里有大金主看好他，看好他的旧金山蓝图。当然，接受捐款要十分慎重，这一点他很明白。
“李小满说她爸爸可以联系到中国的一些科技公司大佬，安排我去访问。Rain，我想带你去。”
“我？”谷雨着实惊到了。“我......哪里来的资格啊？”
“我打算带家人一起去，你跟着去我比较安心。当然，李主任也去。你也去大陆涨涨见识。你们香港人总是看不起大陆人，其实人家发展得很快很好，将来都是香港靠大陆呢。”邓安达笑笑：“要审时度势，利用资源啊。也许，找个大陆女朋友呢，那个那个，他们叫做‘白富美’的，哈哈哈。”
谷雨被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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