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干了件蠢事
1,
一个人要干多少蠢事才能混到中年呢?肯定不止一件两件。
李学武这辈子都会后悔自己办的那件蠢事。
他本来去超市买排骨,中午要给炖排骨给老娘吃。买完排骨出来,路过一家体彩中心,他忽然想买个彩票。
他在一家矿机公司上班,这两年单位效益不好,银行卡的数字要是换成票子放在口袋里,就像美女的小腰,不盈一握。
买彩票花不了多少钱多少时间。但卖彩票的老板跟他说了件事,上个月,他这个不起眼的彩票亭子,飞出一只金凤凰。有人中了10万块。
学武一听来了精神。虽说10万跟头奖比是小菜,也是被好运砸晕了。这几年,钱太难赚了。谁不想发一笔横财呢。
学武就问老板:金凤凰是谁。
老板说:就在前面那个光明小区。
光明小区就是学武母亲的小区。那个小区住的老人居多,学武认识很多老头老太太。很好奇哪个老头老太太中了。
老板故作神秘的说:五短身材,其貌不扬的…
若按五短身材其貌不扬这个标准,百分之九十都要划拉到这个筐里。
学武笑着说:敢情是你啊。
老板:我要是中了,回家喝大茶去,哪里还用冷哈哈的蹲买卖。
这彩票亭子和其他店铺一样,隔三岔五被封,因此买卖很难再现那些年的风采。老板俩眼珠子瞪出来,等不来几个人。
两人又聊了聊这些年的买卖,一致认为,不叫买卖,叫小狗拉屎。
老板又回到正题上,小狗拉屎,狗屎运总是有的。
学武于是又下了几注,希望自己就是那个踩狗屎运的人。他小算盘一打,花了一斤排骨的钱。
老娘还等着吃排骨呢。于是走人。
2,
母亲李老太住在一楼。
学武开了院子门。以往李老太总会来一嗓子:老三。
李老太腿脚不太利索,但耳朵这个零件,连续使用超过80年,质量杠杠的。
这回院子里静悄悄的。
李老太养的几盆旱莲,开了一朵。
学武进了客厅,吓傻了。李老太躺在地上,嘴巴张着。拐杖在一边。
他叫了声妈。
没有回应。
他吓得浑身发软,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抱起母亲来,把她放在沙发上,做人工呼吸。
但是,母亲没有气息了。
这天保姆休班,早上的时候,学武还来给母亲做了早饭。早饭是万年不变的烂面条子加荷包蛋,最后家点韭菜提味。
李老太吃了一大碗。
她给儿子说:老三,你胡子长了,显老。
老三说:又不找媳妇了,老就老。
李老太喜欢儿子们跟她斗嘴,她也笑哈哈回一句:嫩娘。
如今,忽然间就这么没娘了。
3,
学武给大哥学文四弟学智打电话,报告母亲去世的消息。李老太生了一桌子腿四个儿子。老二学理在38岁那年生病走了。
打完电话,他跪在母亲身边痛哭。
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学武一定服下一颗,他若是早回家,母亲还能吃上排骨,就算倒地,他还能及时把她送医院,不至于一个人孤零零的上路。
李老太好久都没吃排骨了。
自从去年李老头没了,不到一年时间,李老太换了四个保姆,保姆一个比一个饭量大。
最后这个胖保姆,能吃两大碗米饭,连菜汤子都不剩一滴。每次炖排骨,李老太戴着假牙能吃三四块,其余的都让胖保姆吃了。
所以,胖保姆在的日子,李老太每日里给出的菜谱,是以白菜豆腐粉条子为代表的便宜菜,她和保姆俩共同过着简朴的生活。
儿子们知道后,温和的批评了母亲,又不是缺钱,人家吃点就吃点,你这么过日子,苦的是你。
李老太自然是不听儿子们的劝,当胖保姆在艰苦朴素的菜谱里又加了一碗米饭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她心里的痛。
每当保姆休班,李老太的碗里,才开始沾荤。
但这回,李老太生命的尽头,没有吃上她钟爱的红烧排骨。
4,
一大家子从四面八方涌来老房子。连在另一个城市的小儿学智也开车赶来了。
上次这么热闹,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
上次有欢声笑语,这次有哭声和叹息。
医院里来了救护车,对李老太做了死亡鉴定,是心梗。
早些年李老太曾经因为心梗住过院。右腿不利索就是这个毛病的后遗症。没想到还是走在这个病上。
李老太走后的第二天,小区的大门就被贴了封条。但是人民群众有智慧,小区的铁栏杆被人锯掉一根,有个隐蔽的洞。
住在本城的老大老二老三家,就通过铁栏杆出入小区。
由于防疫形势严峻,李老太随后的葬礼也简单。
一家子起了大早,也没啥仪式,李老太赶上了第一个炉子。
由于天冷,大家都在车上等着。
只有老大学文站在院子里。
家里遇事还是老大做主。学文以前在单位里当过书记,笔杆子嘴皮子都比其他弟弟玩的溜。现在退休了,但关系网还没有完全破,李老太之所以之所以赶上第一个炉子,还是老大找的关系。
他看见炉子里冒出的一股青烟,知道母亲永远的走了。
他在这里送走了二弟和父亲,如今又是母亲。母亲活着的时候,已经当了爷爷的他累的想撂挑子,母亲走了,大家庭就散了,老大的重担就卸下来了。
这回,他双肩萧瑟,心被掏空了。
每个成年人本质上是三岁小孩。学文落下的泪,就是一个三岁孩子找不到母亲的恐慌。
5,
骨灰暂时存放在陵园,等着明年清明时再买墓地,让老两口入土为安。
一家子回到老房子里。说了几句话,老大学文宣布散会。
他得到消息,本市各个小区将会陆续严格封控,一律在家静默,搞不好,栏杆的那个洞都要堵死。
静默是啥呢?一二三,木头人,不许动。
绝不是闹着玩的。
众人陆续出门。
小辈们簇拥在院子里,看见小房门口竖着的那把梯子,李老太从前腿脚好,喜欢在小房顶种菜。孙子们来,若找不到奶奶,奶奶肯定在房顶。
老太太在梯子上爬来爬去的岁月,永远的封存了。
客厅里有李家的第二茬。学文行使了老大的最后职能:看看有没有落下东西,大家都检查一下。
老四学智忽然想起他的手机还放在母亲的卧室里充电,就返回去。
学智匆匆拿了手机,一抬头,看见桌子上一张照片。他那没牙的老爹笑得像个孩子,母亲也抿嘴而笑。
他是家里的老小,爹娘手里疼小儿。父母走了,他回来就无处投奔了。哥嫂那里,房子再大,饭菜再香,也没有家的感觉。
学智在抹眼泪。
学文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学文说:爸妈没了,咱还是一家人。等五七回来再聚,你开车小心点。
学智于是跟在大哥后面,来到客厅。
老大刚露面,老三的老婆沈玲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子。像逮了一条大鱼。
沈玲连连说:大哥大哥,有些事得说开。
学文有些尴尬,想扯又不好意思扯,只得说:啥事,再不走小区就封了,谁也走不了。
沈玲没有松开手:就是赶在封之前说开,大家各自在家里,也好安心。
老大老婆已经坐着儿子的车先走一步,家里还有小孙子要照顾。
老二老婆美娟见状,拍了拍沈玲的肩膀:有话好好说。
沈玲松了手。
学文脸色有些阴沉,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来来来,都坐下,关于咱妈的丧事,大家有啥问题大家尽快发言。
美娟走到院子里,招呼小辈们先回家,他们谈点事儿,待会儿打的回去。
院子里的铁门咣当一声被关上。
晚辈们发动车子离开小区。
他们前脚刚走,小区宣布就地静默,栏杆的口子被焊死,谁也出不去了。
老大学文,老二的遗孀美娟,老三学武和老婆沈玲,老四学智,四家五口人被关在老房子里。
从前在旧家里生根发芽,长大就是各自开花。
如今,他们又成了一个屋檐下的冤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