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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有常(14)

几方田亩,耕耘不辍,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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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金山与漩涡

       有人走过来扶着我的胳膊,“何总,你怎么啦?”赵逸枝及时出现在我身边。我说:“没什么,就是头有些晕。”赵逸枝说:“咋不咋看见光亮可能不习惯吧,一会儿就好了。”我说:“也许吧。”赵逸枝说:“要不我扶你去池塘边走走,这些日子我经常推你去哪儿。”我问:“是不是凉风丝丝、阵阵清香的地方?”她说:“是的。”

来到池塘边,目之所及一派残败景象。风荷失去优美风姿,剩下的都是令人伤感的枯萎,卷了沿的叶片颓丧地耷拉在枯寂的骨干上,那原来可是青翠的风骨,看了令人心动的;更不要说蒲草,一簇蔫黄的叶片乱七八糟地残留在靠岸边的水面上,像尚未打扫的战场,植物的群体死亡同样惨不忍睹,我试想着,赵伯讲述的野人山屠杀伤员的地方怕就是这样。我知道,这一切都是西风惹得祸,西风一起,满塘的清碧之物都衰败了。我同样也知道,我的西风就是那块小石头,它改变了我眼前的世界,把一个金灿灿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惨绿。

呆呆地望着这秋日荷塘,我本悲伤的心情立刻变得几近绝望。我沉默不语大概有五六分钟。

“嫌这儿不好,我们换个地方走走吧。”

“你是经常推我到这个地方来?”

“是啊,一到这个地方,你就说这个空气好。”

“可现在却很荒凉。”

“表面是这样的,其实,荷花即便败谢了,它仍散发清香,这也是你愿意来的原因,因为在失明的日子你经常能闻到。”

我“啊”了一声,觉得这话大有朱老夫子《爱莲说》的意境。

“冒昧地问一下,你刚才是怎么啦?”

“没什么,跟过去一样。”

“撒谎,眼睛复明了,我看你却一点也不高兴。”

“我的眼睛复明了,可何德南的眼睛却看不见了。”

“继续撒谎,一下子变得高尚了。”

“我虽然算不上高尚,但也不算卑鄙。要不然你会和我来往?”我据理力争。

“你付给我工资呀!”

“轮到你撒谎了。”我见她脸儿红红的,我害怕误解,“如果是一个坏人花钱雇你服侍他,我想你是不会去的。走吧,我想找一下李主任。”

 

见了李主任,我表示了单独谈话的意思。李主任立刻答应,他把我带到一个没人的房间。我看了看,估计是资料室。我向李主任叙述了我所看的色彩变化以及头脑里经常出现的人物变化,并询问这是不是正常医学现象,比如,一个人的器官移植到另一个人身上,思维和记忆会不会也跟着移植过去?

李主任听了我的话之后,静静地思考了很长时间,然后说:“我相信你的话,因为你在眼睛复明时情态异常,一般人此时是惊喜,而你是惊愕。实话说,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没见过这方面的学术报告。但我可以答应你,我将注意有关移植器官的报告,看看能不能给你一个科学的解释。”他手指敲敲桌面,带着疑虑的口气问:“我再确认一遍。你说你眼里的色彩已由过去的金黄变成现在的绿色,而头脑里浮现的人物,也是一群不熟悉的穷人。是这样吧?”我做了肯定地答复。李主任说:“你给我展示了一个很好的研究课题,我将投入一定的精力研究它。”他看了看手表,“我马上有个手术,今天先谈到这儿,今后我会和你经常联系的。”看到他站起来,我随即也站起来,“还有,我的情况请李主任保密,在问题没弄清楚以前,我不想让人知道我的生理变化。”李主任答应了并说:“未必是生理变化,也许是心理变化,等我研究后再说吧。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当个有钱人真好,眼睛失明了,三个月又重见光明,堪称奇迹。我向你祝贺,也提请你要珍惜。”我回味李主任的话,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他让我珍惜,无非是让我不再胡作非为,打人不打脸,可他的话却是把我说得火辣辣的,他奶奶的,依仗着手里有手术刀咋的?

 

走出资料室,我不想回病房,就信步往池塘边走去,我想在那儿独处一会儿,想想下一步应当做什么。我找了块塘边的石头坐下来,眼瞪着微波不兴的水面发呆,思绪老是集中不起来,脑海里一而再地闪现出何德南可怜兮兮的身影。他现在怎么样了?听说他取下的是左眼,按上的假角膜是否被人一眼看穿。

我永远忘不掉手术前一天我和他见面的情景。

当他应约前来站在我面前喊我一声何总的时候,我伸出双臂一把抓住他,急切地说:“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想必你已知道,尽管我昨天已经通知财务送给你家三十万,你说,你现在反悔吗,即便你反悔了,我也不在意,后续的钱我仍然会及时派人送到你家,足够你妈治病所需,你说你反悔不反悔?”我听到扑通一声,大概是这孩子跪下了,接着就听到他说:“何总,我永不反悔,我捐献角膜是自愿的。我全家都感谢你的大恩大德。”我抓住他,把他紧紧地搂着,“应当说感谢的是我,应当跪下的是我,你是个大孝子,是个好孩子。快起来。”何德南挣脱了我的拥抱,在听到了“愿老天爷保佑你”这句话后,耳边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我伸出手臂再要去抓,只听见韩福根说:“何总,那孩子已经跑了。”我泪水夺眶而出,泪流顺着脸颊流到腮帮,有人递来一张纸手巾,从气味上分辨,我知道是赵逸枝。我接过来擦去了泪水,可擦来擦去就是擦不尽,赵逸枝接连又递来几张,最后索性帮我把脸上的泪水擦了,她劝解说:“何总,不必这样难过,你也算对得起他家。换上二旁人,两只角膜都捐了,也换不来这许多钱。”我说:“这不仅是钱的事。这关乎亲情,关乎信任,他为母亲能献出宝贵的眼睛,我那几个钱又能算什么。他有那份孝心,还这样信任我,这比什么都可贵。”我用手比划,“他是西瓜,我是芝麻。再往大点说,我至多是粒绿豆。”

现在,我第一想办的事就是再看看这孩子,我想和看看这孩子在遭受打击后是什么样?

我拨了韩福根电话,告诉他我想见何德南,哪知道韩福根说:“何总,这孩子自打你手术后没几天就离家出走了。他爸托人找了许多天都没有消息。”我心儿一沉,马上想到是不是这孩子因失去眼睛寻了短见?心儿一急,说话也失去准星,“奶奶的,知道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这样?莫不是……奶奶的……”韩福根说:“何总你别急,这孩子肯定好好的,他是留下一封信才走的,说一定混得有模有样才回来。”我大声说:“他能混出个什么模样?现在的社会,每条路都有人把守,不给钱就别想通行。他往哪儿走都是一条死路。”

说到这儿,我突然发现我遗漏了一件我本应做的事:将何德南安排到宏大公司工作。想到这,我肠子都悔青了,跺了跺脚后大声对韩福根说:“马上安排人把何德南找回来。越快越好。必要时可以请尤用帮忙。”情急之下,我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这个狗日的。那边的韩福根似乎也察觉出我在病急乱投医,他说:“何总,尤用那种人和你不是一条道上的。少打交道为好。”我说:“还不是着急吗?不管怎样,你得想办法把这孩子找回来。这都怪我,为什么没早一点把他安排到你身边工作,这样他也不会出走了。”韩福根说:“这样的孩子,怕是你安排了他,他也不会再在宏大工作。”我问:“为什么?”韩福根说:“凭直觉,没有根据。”我挂了电话,马上又呼叫陆经理,吩咐他也想办法去找何德南。

想办的第一件事没办成,我有些失落,坐在石头上,颓丧地往远处观望,所见一片惨绿、一片哀愁,那路上匆匆的行人,穿梭如织的车,都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我想,他们都在为衣食而忙,为蛰居而忧,为望子成龙而呕心沥血。我嘿嘿地冷笑一声,暗暗叨咕:它奶奶的,你们看见了吗?商场的入口处、楼盘开售大厅、学校的大门旁,都明的暗的供奉着身披盔甲手执钢鞭的赵公明,那财神永远向着富人,替富人聚敛钱财,你们从那儿购买任何东西,都要付出许多冤枉钱,而这些冤枉钱就是暴利,表面上都流进了商人、地产商和老师的腰包,其实最终大多数还是被汇入政府的账号。还有,你们的收入,也是摇扇子的精英学者计算好了的,那个数目不至使你挨饿受冻,但会使你不停地还贷,它让你咒骂不停,也不至使你决意造反,这都是求生的心理造成的,只要有口饭吃,夹紧了尾巴又如何,好死不如赖活着。而这一切的总后台就是政府,政府的手藏在一块大布下面,有人说这是市场之手,有人说这是干预之手,它时常变换,它不出手时,便是市场经济,商人们乘机伤天害理地涨价,弄得怨声载道。一旦出手,便捅出一根钢筋,捅得那些小娘养的私营企业主倾家荡产喊爹叫娘。我这样说不是没有根据,我的宏大公司的利润就在百分之二十五以上,我相信像这样的暴利行业在中国多得是,高速公路、通讯、石化、电力、水务等都在其中。政府的调控的钢筋是不会捅向这些暴利企业的,因为政府或者官员是这些企业的老板。

我盯着远处行人和车流看了很长时间,直到这流动的蚁流与我的心里评价脱离,成为视觉中的流动光点,才开始想下一个亟须办的事:找到黎湘,起码得要回亮亮。摆在我面前有两种选择,一是自己去找,二是花钱雇人去找。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当雇人去找。去一个偏远地方找人,对于一个人生地不熟的人来说,无异于大海捞针。问题是雇什么样的人,让陆经理去雇人,多半是黑道上的居多,弄不好人没找到就会被蒙骗敲诈,考虑半天,觉得还是应当求助凉拌豆腐,她消息灵通,十有八九是雇了许多人做眼线。我呼叫了凉拌豆腐。她劈头就问我看见了吗?我说:“我有了一点五的视力。现在想求你为我办一件事。”她说:“我马上去你那儿。”我说:“你到医院池塘边来找我。”

十几分钟后,我看见了凉拌豆腐黑色飘逸的身影,也瞥见了远处赵逸枝在徘徊。

凉拌豆腐双手抓住我的肩膀把我看了又看,“好啊,比原来清纯了。”我说:“当然喽,这是一只十六岁孩子的眼睛。”她说:“得保护好了,这是天不绝你。”她扫了一眼我刚才坐过的石头,“嗯,会找地方,这地方开阔,我们就在这儿聊聊。说吧,需要我办什么事?”她坐在石头的一边,我没坐下,“我想请你帮我找到黎湘。”她问:“是找黎湘,还是找亮亮?”她两眼逼视我,半是斥责半是关切。我说:“从初秋到初冬,我等了几个月,黎湘定如那只黄鹤。可亮亮是我的儿子,我得要回来。还有,我的护照和阿根廷的房产资料都在她手里,我也得要回来。”她说:“你看你,混得够可以的啦,夫人和如夫人一下子都抛弃了你。”她把抛弃俩字说得阴阳怪气地,像支扫帚把我的心扫得火燎一样的疼,“够疼的了,你偏要往这上面撒盐水。”我又没好气地说:“别挖苦了,你说帮不帮忙吧?”她莞尔一笑,“我说实话,我虽然往你伤口洒盐水,可没说不帮呀!”她给了我一个媚眼,“黎湘,女,二十四岁,一九八七年出生,巴岭人。父亲叫黎树磐,巴岭文化馆职员,母亲张秀云,小学教员。对不对呀?”她如数家珍,我目瞪口呆,没想到她知道的比我多,我就不知道黎湘母亲的情况,“你们是老乡咋的?”她露出不满,但仍不失抚媚,“又犯混了不是,哪对哪呀?我是西州人,她是巴岭人,一个在江淮,一个在川东,隔着好几千里呢。”她转换了口气,“你分析得不错,黎湘不再属于你。我可以想办法把亮亮给你弄回来。”她把弄字说得特别突出。

我的手机响了,是老爸打来的,说来也巧,恰恰是有关亮亮的事。老爸说黎湘已在巴岭找到了一份教职,且在热恋中,对象是县组织部长的儿子,亮亮由黎树磐夫妇照看着。他们说亮亮是她们大女儿孩子,送来托管。他们不敢说是黎湘的孩子,生怕那位部长公子得知她当二奶的经历而使婚事黄汤。老爸没让去人惊动他们,想和我商议下一步怎么办?尽管我已对黎湘失去信任,但一听到她在热恋,心儿还是像被灌了一碗镇江醋,“女人守不得三月寡。”这谚语说得一点不假,像猫咪一样可人的女孩子,说变就变了,速度快得像跑马云似的。我对老爸说等我回家见面再商议,因我觉得老爸在官场可以应对自如,至于处理亮亮这类事还是缺少经验,他一直在官场游走,缺少与平民打交道的经验。

我把老爸来电话说的情况和凉拌豆腐叙说一遍。凉拌豆腐说:“何局长心情能理解,亮亮是他孙子嘛,你何家的香火血脉总得找回来。问题是,他和你商议又能商议出什么好办法来?黎湘怎么想的?黎树磐夫妇又怎么想?你们了解吗?这事你就交给我办吧,我会让你满意。”

我非常高兴,因为我相信凉拌豆腐的能力。

“走,我们去吃个便饭,有件事想和你聊聊。”她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我说:“什么事?”她说:“现在不说,到家了再说。”我说:“你不是说去吃饭吗?怎么又到家去。”她说:“我家附近新开张一家饭店,味道不错。”她瞟了我一眼,“不想去就算了。”我看到她瞟来的目光,身心为之一热,很长时间没见过女人的情欲目光了,怎能错过这样的机会,“走,现在就走。”她随之挽起我的胳膊,身体紧贴着我,如同热恋中的情侣。在公开场合她和我这样亲昵,还是第一次,我揣测她的心思,可能是桂郁香已经和我提出离婚,她不需要再忌惮什么,想起那天在病床上她和我热情接吻后我由此产生要做卖油郎的心绪,我又有了顾忌:她是梁城有名的公共情妇,名望不亚于《醒世恒言》中的名妓花魁,我娶了她是福还是祸?如果是福,那我肯定是一个缩头王八,如果我要想当一个像样的丈夫,那么我的周围定是一群情敌。也许想娶她只是我一厢情愿,她现在和我亲昵只是逢场作戏,是交际花的本能使然,说不定她还想再往我这儿投资二十万,以此来索取300%的年息。可我真的希望她是真心爱我,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有两个女人在我身边,一个是赵逸枝,一个就是她,对赵逸枝我只能纯真以待,而她,是可以娶来做老婆的,只是名声让人心烦。

心情飘忽,眼睛随之游离不定,突然,我看到赵逸枝站在远处向我们观望,当她发现我看见了她时,依然保持原来姿态,一点回避的意思都没有。

我们在一家叫“麦陇香“的小酒店里坐下,她说这儿她熟悉就点了菜。侍者当我们的面在一个大玻璃杯子里面放上称之为齐山白雪的茶叶,然后冲上落滚的开水。她说:“这茶味道不一般。”我说:“我只喜欢酒,对茶无所谓。”她嗔道:“先闻闻再说,别那么早做结论。”我只好把鼻子贴近茶杯口,果然一股清香扑面,我忙着喝了一口,结果被烫得不轻,喷了一桌面的茶叶,舌尖嘴唇麻木了半天。凉拌豆腐揶揄我:“还梁城人物呢,连茶都不知道怎么喝。”我说:“都忙着喝酒挣钱,那有什么时间品茶。”凉拌豆腐说:“还少说一样,玩小妞。”我说:“大妞也玩。”她伸手重重地朝我头打了一下,我嗷唠一声,引来旁座的注视。我翻了她一个白眼,“出洋相咋的?”她嗔道:“看你可长记性!”

“现在说正事,你的眼睛好了,阿根廷看样子一时半晌去不成了。说说你准备怎样处理宏大的八百亩地?”

我像被人用棍子捣了一下腰,几乎要跳起来。梁厚土让我考虑那八百亩地,我还没来得及想,她现在又提出同一问题,看来这八百亩地已成为人们的眼中钉,处理不好问题很严重。因为对我有善意的人都关心它,那些竞争对手岂不是虎视眈眈?

在梁城的旧城范围内,这八百亩土地和远大的五百亩地是目前仅有的尚未开发的土地,价值可想而知。因为新的房地产开发已经扩展到梁城周边乡镇,商品房楼群距离市中心地标至少在十五公里以上,有的已伸出二十公里,而且房屋的价格也扶摇直上,达到每平米四千五以上。这样算来,宏大公司如将这片土地开发出来,每平米价格不会低于八千,这八百亩土地简直就是一座金山,怎不令人垂涎!

我一言不发,定睛瞅了她半天,把她瞅得脸儿微红。她说:“三月不近女色,狼一般贪婪。”我说:“吓都吓死了,哪还有那心思。”她怃然而笑,“我自作多情了。你现在知道怕了?”我说:“还不是被你吓的。”我不想把梁厚土也劝我尽快处理八百亩地的话复述给她听,我记得梁厚土好像挺鄙视她,以此类推,她对梁厚土也不会有好感。她带着不解的口气问:“我怎么吓你啦,我有威胁你吗?”我以守为攻,“为什么要惦记我那八百亩地?”她释然,“我说我要了吗?我是在提醒你。”我假意艴然:“提醒?我是你奶大的孩子?”她说:“你别生气。是不是我奶大的,你心里清楚。”听了她这撩人话,想想在一起的浪漫,热气从我丹田上冲下窜,眼睛迷离起来,话儿也软绵了,“说说看,我怎么处理那八百亩地?”我说话时,两眼一直盯着她,想看一看她脸上有没有狡黠甚至是阴谋。

她从鼻子里深深地喷出一股气,“马上去上班。以最快地速度把它开发出来。知道吗?那是座金山,也是深不见底的漩涡。”我立刻追问:“说细点。怎么个金山、又怎么个漩涡?”她说:“开发出来,十个亿你唾手可得。拿了这钱你脱身就走,此乃金山也;现在有许多强手惦记这块地,也势在必得,他们肯定千方百计算计你,甚至坑害你,岂不是漩涡?所以你得做大手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全部开发出来,等他们办法还没想出,黄花菜早都凉了。这座金山才真正属于你。”我有些不以为然,“现在是盛世,土地在我手里,有一切合法手续。他们怎么抢?用枪逼着我脑袋?”她冷笑一声,“没读几年书,哪来的酸腐气?拿枪的都是黑道上行走的角色,真人不露相,更不不用抢,玩你就像玩小把戏似的玩弄于股掌之间。还要我细说吗?找两部黑道片子看看,那里面一笔一笔都说得清清楚楚,不要以为那是杜撰,它都有现实依据。”我反驳说:“你逻辑混乱怎的?刚才还说拿枪的都是黑道,现在又让我看黑道片子。我知道你说的真人是红道上的人,就是像郭泰那样的人。他们既然是红道,就得讲究点法律。”

“呵呵,……”她笑声高朗,只是有些怪,像有人拿钢珠儿往铜盘里撂,一声是一声,毫不连贯,和射雕英雄传里的梅超风的狂笑一样瘆人。这笑声把我笑得毛骨悚然,不禁把她和童话里的女巫联系起来,“别笑了,魂都被你吓出窍了。”我瞥瞥左右,“你看人家都是怎么看你的,都把你当妖怪了。”她说:“你不就说我是女巫嘛,女巫属妖怪的一种。”

这时,侍者送来了几盘凉菜和一瓶梁城特麯。我催促说:“凉菜都等了这半天,热菜什么时候上呀?”侍者说:“兰小姐的菜,老板吩咐了,马上就来。”我看着凉拌豆腐说:“VIP了嘛!说说看,老板怎么看上你的。”她又要扬起手掌,我连忙双手只摆,“绝无坏意,你不能动不动就打头,男人的头是随便打的吗?再说我头上的疤还没长平。”她说:“不打好人头。只要你狗嘴喷粪,我就得打。”我给她倒了一杯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先喝起来,然后再给我讲你为什么怪笑。”

       “我笑你迂腐,也笑你天真。”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刚咽下,脸上顿时露出舒坦无比的样子,活脱一酒徒神态,“信不信由你,黑道有红心,红道却全是黑心。”

       我赫然,以我和她打交道的经验,这女巫的话不由你不信,我不得不学乖,“非得迅速开发出来吗?有人可是劝我转让的。”凉拌豆腐立刻露出惊讶神态,“什么人劝你转让?杨麦坂?”我说:“哪是他呀,他现在抱上粗腿了,成了郭泰的狗腿子。眼角里哪还有我。”她又问:“莫不是何局长吧?”我咯咯笑了,“你真会搞笑,老爸决定我能违抗吗?我说的是劝我。”说到这,我突然把她和梁厚土联系起来,他们一个劝我转让,一个劝我加紧开发,究竟是为何?我继续卖乖巧,“转让和开发,哪个对我有利呢?”她露出一丝不屑的样子,“猪头脑子,转让的利益和自己开发的利益不可比的,天壤之别。”我不以为然,“有人搞开发亏本,有人倒卖土地却赚钱。”她说:“不和你讨论这些。亏本赚钱全凭个人造化。和我说,那个劝你转让的是谁?是不是梁厚土?”她既然猜着了,我也就没隐瞒的必要。

       她沉吟不语。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夹了一刀凉拌海蜇丝放进嘴里,嚼得嘣嘣响,看她仍在沉吟,我又喝了一口,继续夹了海蜇丝放进嘴里。

       “我弄不清楚你和梁厚土的关系铁到什么地步,因此无法做出准确地判断。这样说吧,如果他拿你当弟弟,说明八百亩地放在你手里真是危险。如果你们关系不是很铁,他可能是在为他人做媒。”

       “我应该怎么办?”

       “我已说过了呀。尽快开发。”

       两道大菜上来了,一道是松子鳜鱼,一道是大葱烩羊肉。她指着热菜说:“快吃,这两道菜味道特别,是这个店的招牌菜。”我夹了一块羊肉放进嘴里嚼了嚼,有膻有香却无腥,味道堪称一流,“好手艺,确实不错。”她说:“再尝尝这松子鳜鱼,味道更好。”我说:“我一听鳜鱼就倒胃口,我老婆就叫桂郁香,桂郁和鳜鱼是谐音。”她笑了,笑得泪水都流出来,“河豚(何屯)配鳜鱼,绝妙无比。可惜那女人不是鳜鱼,是一个鲹条,只能在水面横冲直闯。真的是鳜鱼,你定会被扎得遍体鳞伤。”我说:“你看我像河豚吗?”她摇摇头,“像也不像,你是挺可爱的,有时也挺蛮横的,可看不出你肚里有毒。”她眼睛迷离起来。我趁着酒气,“等我和桂郁香离了,把你娶过来。”她似笑非笑,神态丰腴醇美诱人,“知道我的身价吗?”我调侃道:“美女无价。”她陡然变得严肃起来,“是真话、还是调情?”我愣了一下,迟迟没有回答。她冷笑一声,“没想好就别说。还是等想好了再说。”我说:“这个问题在我脑子里确实转悠好几次了。”她默默耳坠,漫不经心地说:“就是还没迈出公共情妇这个槛子。”这女巫,一句话说破了我心思,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屯子。我没上那麻子局长的床,是因为我一旦上了他的床,就成为他的私有财产。是的,我和一些人有说不清的关系,可我还一个独立自由的人。我一次次成为子弹,一次次击中靶心。我的弹夹里还剩下最后一颗子弹。这颗子弹一旦击中了靶心。我将全身而退,去到一个风景优美的海岛,与心上人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在那儿颐养天年。所以,我并不在意身上的名声,凭什么你们男人可以玩女人,何屯,你说说,你究竟玩了多少女人?黄花闺女、有夫之妇、舞女、小秘、招之即来的、有钱就能上的等等,怕你自己都数不清。我现在要问,凭什么女人不可以玩男人,男人也是一样可以玩的,我见过一些男人的丑态,他们跪在我面前,低三下四的,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你说那一刻我卑贱吗?不!卑贱的是那些外表堂堂的男人。给你说,唯一没在我面前下跪的就是你。所以啊,我不在乎名声,什么插座、烂菜帮、公共情妇,随他们怎么说。因为我没下贱,下贱的都是你们这些男人!”

       天呐!我在心中暗叫,世上还有这等插座、烂菜帮、公共情妇三合一烂人,还有这等女人也可以玩男人的歪理。暗叫之余扪心而问,她烂吗?她下贱吗?我泄气了,她一点也不烂,一点也不下贱,连我都生出要娶她做老婆的心思。想想她刚才说的话,不但堪称巾帼英雄,而且还挺浪漫的,我试探着问:“你说你还剩下一颗子弹,说明你也剩下一颗靶心。能告诉我那个靶心是什么吗?”她摇头,“天机不可泄露。”我大失所望,但又不甘心,继续问:“你那个风景美丽的海岛在什么地方?这可以说吗?”她说:“美拉尼西亚群岛中一个小岛,在太平洋中间。”我问:“那地方你去过?”她颇为自豪地说:“去过?告诉你,我在那儿有一座建筑面积为五千平方英尺的别墅。我还是那个国家的永久性居民。”她叹了一口气,“可惜,我父亲去世了。我动员母亲去到那儿居住,可母亲不同意,她想守故土,将来能和父亲在一起。”她的睫毛开始闪亮,眼睛犹如鳞波。我形之下发热,眼睛迷蒙,几乎想扑过去。她似乎看出我的心理,催促说:“快吃吧,不管想什么,都得把桌上的菜饭吃了才行。天之精华,不得糟蹋的。”我喃喃自语:“原来如此!肥美,肥美,因为肥,所以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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