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不是音乐家，维也纳没有高雅音乐。

孔子不是音乐家，维也纳没有高雅音乐。
Zhiyan-Le，2024-01-21。

看到光明日报等不少媒体关于【高雅音乐】的文章。

一是说孔子是伟大音乐家、理由是他精通高雅音乐，而且，【孔子主动承担的重大使命就是在礼崩乐坏的时代里去修正那些不正的礼乐，——他说“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认为郑国的靡靡之音扰乱了雅正的音乐】，云云。

二是说借助新年假期的音乐会，让【高雅音乐】走进校园、从小众变为大众，理由是【高雅、轻松、豪华、热烈是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最大特点】，云云。

那是中国社会等级观念的反映，说明，在中国大陆，辛亥革命百多年了，可愚昧落后的封建社会等级观念依然故我，导致关于中国历史和欧洲音乐的严重曲解和对社会的误导宣传。

孔子不是高雅的音乐家，而是争权夺利的俗人。

欲知孔子的【郑声淫】到底啥意思，要先知道周朝律历分野历史常识。商周之际，国家体制是诸侯联邦制，王室代表诸侯组成的国家。各个诸侯高度自治，包括国土人口、财政和军事等各个方面的高度自治，同时对王室有维护与上贡的义务责任。《史记》等记载：

1：周朝时候，诸侯郑国的律历分野是【角】和【姑洗】。历史记载：姑洗者，言万物洗生。其於十二子为辰。辰者，言万物之蜄也。姑洗：洗，洁也，言阳气洗物辜浩之也。位于辰，在三月。角者，言万物皆有枝格如角也。

2：诸侯鲁国的律历分野是【无射】（亡射）。历史记载：无射者，阴气盛用事，阳气无馀也，故曰无射。其於十二子为戌。戌者，言万物尽灭，故曰戌。亡射：射，厌也，言阳气究物，而使阴气毕剥落之，终而复始，亡厌已也。位于戌，在九月。注：就五音七律，鲁国没有分野。

商周主要诸侯的律历分野相关历史记录概况如下：

齐：子，黄钟；吴越：丑，大吕；燕：寅，太族；宋：卯，夹钟；
郑：辰，姑洗；楚：巳，仲吕；周：午，蕤宾；秦：未，林钟；
晋：申，夷则；赵：酉，南吕；鲁：戌，无射；卫：亥，应钟。

周朝之际，律历的音律是铸鼎的尺寸依据，而鼎是诸侯各国的权势地位和对周王室的义务责任的象征物，其中包括纳税和上贡的数量规范。周朝的音律规定，来自所有诸侯和氏族都同意遵循的和王室负责的【天意】和天文历法对应，属于【礼仪】范畴。用今日话说，商周律历分野是度量衡的【国家标准】，是中央和地方的权利与责任的量化规范。

周朝之际，辅佐王室来管理全国诸侯事务的，主要是血缘统治，即出于权力平衡考虑的那些没有诸侯国土人口自治权、但享有上贡权益和拥有国家兵权且可权利世袭的各个家族势力。周朝晚期时候，最强势的家族势力是单氏家族。

来看看古籍《国语》的关于音乐音律的一段记录：【二十三年，王将铸无射，而为之大林。单穆公曰：“不可。作重币以绝民资，又铸大锺以鲜其继。若积聚既丧，又鲜其继，生何以殖？……先王之制锺也，大不出钧，重不过石。律度量衡于是乎生，小大器用于是乎出，故圣人慎之。今王作锺也，听之弗及，比之不度，锺声不可以知和，制度不可以出节，无益于乐，而鲜民财，将焉用之！……出令不信，刑政放纷，动不顺时，民无据依，不知所力，各有离心。上失其民，作则不济，求则不获，其何以能乐，三年之中，而有离民之器二焉，国其危哉！”】。----周景王不听劝告、同意既得利益争权夺利的需要。结果，周朝开始迅速衰落并开始走向灭亡。

了解上述古代律历知识，就不难看到孔子搞诽谤诅咒说【郑声淫】的意义：当时，鲁国的度量衡权势和权利的地位都大大逊色于郑国。周朝晚期，诸侯争权夺利的内斗加剧。为鲁国利益服务，一个重要目标就是改变象征物钟鼎的规范和改变音律之锺，借口就是占据道德制高点和加以政治理由或罪名，例如说郑国的音律是【淫】和【礼崩乐坏】破坏了周王室的礼仪；同时，要通过改变锺鼎来提高鲁国权势权利地位、其一个很重要的手段就是改变其对应依据的【无射】音律，而律历的音律来自【天意】和天文历法、通过周王室才能付诸实现。----经过反复多次的内斗和游说等较量，周王室同意并搞了鲁国分野的【无射】音律及其钟鼎的改变。其结果，如前说，国其危哉、周朝礼仪败坏，促使诸侯称霸和国家分裂、王朝开始衰落和走向灭亡。

很清楚，就鲁国和郑国分野对应的音乐音律本身，即如今的DO RE MI FA SO LA等等，并无高雅低俗的社会等级之分。而孔子把音律搞了高雅低俗的社会等级分裂、诽谤说【郑声淫】云云，其实就是诸侯争权夺利内斗的一部分，且主要是为鲁国的利益而自命【高雅】和诅咒郑国是【淫】而为【低俗】。孔子以郑国为借口说礼崩乐坏云云，其实，搞礼崩乐坏的包括孔子自己，即孔子也是当时为争权夺利而不惜破坏音律的俗人之一，根本不是啥【高雅的音乐家】。（注：根据孔子搞造谣诽谤诅咒说【郑声淫】而说郑国的靡靡之音扰乱雅正音乐者，能不能拿出证据说明郑国哪个作品是靡靡之音、扰乱了哪个雅正音乐？再说，妹绣荷包挂郎腰，何日君再来，我失骄杨君失柳，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等等，都是靡靡之音，要不要搞乐正诗正？）

到了秦汉之际，统治者接受周朝王室的礼仪教训，废除了诸侯律历分野，实行全国统一的度量衡【国家标准】。由此，律历还是制定度量衡的依据，但音律本身不再具有血缘政治权利分野的意义，从而使得音乐及音律本身获得了一定程度的发展自由度、同时也有了国家统一规范。秦汉之际，国家统一规范律历及其度量衡是不同以往的新事物，故而，产生了【京房六十律】等不少律历争鸣。该争鸣影响极大和历时很久，直到清朝还没完全结束。不管咋争鸣，都没有所谓的【高雅音乐】和【低俗音乐】之别，而是哪个符合或违背【天意】之别。

如此，《诗经》的【风雅颂】咋说呢？看看当时字源。风为当今流行艺术之意、雅为鸟鸣即当今自然艺术之意、颂为当今公共艺术之意，本意都没有【高雅】和【低俗】的等级之别。

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是古典艺术而不是高雅艺术。

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主要作品是波尔卡和圆舞曲（华尔兹），一个是二拍节奏、一个是三拍节奏。



该两者的来龙去脉，可参考美国历史文化。美国是来自世界各地移民组成的国家。世界上有多少种音乐艺术、美国就有多少，包括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作品及其活动。美国国会图书馆等关于新年音乐会的资料，足够详尽地说了音乐会波尔卡和圆舞曲的来历，大致情节转述如下：

波尔卡舞曲来自中欧和东欧、尤其是来自捷克和波兰的民间舞蹈，尤以农闲时候农民聚会跳舞的舞曲为代表作。该类舞蹈舞曲为旋律单纯和节奏鲜明的二拍类型，简单易行，舞蹈适合男女老少所有人群跳舞、乐曲适合专业和非专业所有人群演奏。

圆舞曲来自欧洲13世纪成型并流行于农村农闲时候的农民舞蹈。该类舞蹈舞曲为旋律自由和节奏清晰的三拍类型，也是简单易行而适合于所有人群跳舞演奏。在13世纪的欧洲，圆舞曲特别流行的场合是饮酒聚会；南北欧的圆舞曲节奏一致，但北欧旋律偏向于农民歌曲风格、南欧旋律则偏向于弥撒歌曲风格。文艺复兴之后，两者旋律混合自由发展、各自特色更加鲜明的同时更趋向于各自的民间舞蹈风格和作曲个性发挥。

进入19世纪，欧洲工业革命和现代化完成，人口大量集中于工业城市。社会活动、尤其是民众聚会和艺术沙龙活动，对文艺复兴革新了的音乐艺术提出了再革新的要求。音乐家们看到了这个发展趋势。他们把民间的波尔卡和圆舞曲的舞曲作为原始素材，用发展已经相当成熟的和声对位以及奏鸣曲交响乐为手段，改造波尔卡和圆舞曲为聚会沙龙活动的舞蹈活动和室内音乐沙龙活动的乐曲，使得18世纪末和19世纪初一时颇为沉闷的乐坛增加了新鲜血液、顿时活跃起来。

在欧洲，工业革命现代化的文化驱动力是摆脱宗教一统天下的多极的各国的民族主义。如何使自己国家的文化表现更具备民族特色和艺术个性，是当时欧洲各国竞争的要务之一。

当时，维也纳当局的文化措施颇为落后。为迅速赶上其它欧洲列强，他们想出了一个招数：把再革新的波尔卡和圆舞曲民间艺术搬进豪华奢侈的皇宫大厦和剧场，举办包括新年活动在内的各种音乐会，糅合了民间聚会的乐队和民众互动共享的方式，来展示德奥民族文化的光辉。

维也纳当局没想到，那种音乐会活动获得巨大成功的程度大大超过他们的预想，甚至迅速流行于欧洲所有国家；就是当时颇为【边缘化】的俄国和西班牙、乃至殖民地南北美洲，也搞起了波尔卡和圆舞曲为主的音乐会活动，且由此而出现了一批又一批专为该类音乐会搞作曲的音乐家和作品。那些作品充满了恶搞文艺复兴音乐规则和恶搞当局礼仪音乐规则的幽默讽刺的风格，以至于幽默讽刺成了西方社会的文化时尚；其中斯特劳斯和他们的作品是当时特别出名流行的。鉴于跳舞活动需要体力和间隙休息的惯例，该类音乐会的波尔卡和圆舞曲的每个作品的长度、多数都控制在三到五分钟之内。

到了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那类音乐会活动开始风靡全球；后来，就是两次世界大战和冷战也没能阻碍它的发展传播。

简言之，以波尔卡和圆舞曲为主的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是欧洲当年德奥乐派启用革新了的民间音乐艺术的产物。这个产物及其来源素材是【大众】而非【小众】，并无【高雅】【低俗】之分。到了20世纪1960年代，后现代艺术风行。为艺术分类，国际音乐界把包括维也纳音乐会作品在内的19世纪和20世纪初及以前的作品统称为【古典】作品（classic），20世纪初尤其中期后的作品称为【现代派】作品。这两个概念之分，也不是【高雅】和【低俗】的等级观念。

至于新年音乐会对听众观众的服装举止等要求，并非来自音乐作品及等级观念，而是来自剧场等场合规范，且考虑主要是对全体观众听众的权益安全的尊重。例如，表演同样曲目，在某个音乐厅，新年或节日表演，要求听众观众穿礼服和不得喧哗，那是欧洲几乎所有国家的正式聚会的历史惯例；平时剧场表演，观众听众穿啥都行，只要整洁和不裸漏也不喧哗；而在公园免费表演，到场观众听众更是穿啥都行，不干扰其他人的稍有噪音也无妨。再比如，若是某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欣赏同一个曲目作品，个人不穿衣服和跟着大声喊唱，更是无妨。

关于欧美流行的爵士摇滚等音乐表演，观众听众可以跟着高声歌唱甚至舞蹈，那也是来自场合鼓动鼓励互动、而不是来自音乐作品的【高雅】【低俗】之分。借助互动可以吸引观众听众，一些古典音乐乐团表演也如此做。例如，一些欧洲名牌古典音乐乐团，演奏斯特劳斯的圆舞曲，不讲究观众听众衣着、鼓励现场观众听众跟着起舞，而该作品是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经典。

简言之和重复说，维也纳音乐会之类的演出活动对观众的服装举止的规范要求，来自场合要尊重所有人的公共权益的考虑，而不是音乐作品有啥【高雅】和【低俗】的社会等级之别。音乐艺术有专业和非专业之别，有精致华丽和粗糙朴实之别，还有区域时代以及创作个性之别，这些都不是社会等级之别。中国乐坛有人说得很好：音乐艺术属于所有人，人人都有自由平等的享受、评价和参与的权利和机会。

支持讨论的作品例子。

西方有elegant music的说法，翻译往往为【高雅音乐】。然而，那本意是精致和速度等风格，不是中国社会的等级观念的高雅低俗之意。下面是支持本人讨论的作品例子。

例一：四景歌波尔卡。

中国有首古旧色情民歌《四景歌》。把类似金瓶梅文字的歌词省略，其大意是：

艳阳天，美增研。
玉兰迎风多娇艳。
桃花似火柳如烟。
红男绿女戏秋千。
主旋：  

该歌曲足够【低俗】了吧？

我借用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波尔卡作为伴奏，借用19世纪末西班牙礼仪进行曲改造原旋律，名叫《四景歌波尔卡》，音频：https://www.youtube.com/watch?v=i6b_5l7-J4U 。这一来，改造的歌曲具有了欧洲新年音乐会和正规礼仪的音乐特征。如此，那个本来歌词旋律都很【低俗】的乐曲，是不是就成了【高雅】音乐、高出多少和雅在何处了呢？

例二：恶搞舒伯特。
视频：https://www.youtube.com/watch?v=g5Ob8Oyx2PY
注：故事文字、视频音乐和插图都是恶搞，插图原作没有特指人物。注完。

著名抒情歌曲《小夜曲》的作者和德奥派作曲家舒伯特、享有现代探戈之父声誉和法西派的拉美作曲家卡洛斯-加德尔，在上海和平饭店旅行见面了【*】。看到他们的作品在中国那么流行，两人颇为得意。他们一边喝着中国茶、自以为在享受中国高雅文化，一边聊起天来。

加德尔说：伙计，中国艺界以表演探戈为高雅。其实，那是我把【两大低俗】合在一起的东西。一个是西班牙民间舞蹈节奏，一个是非洲民间舞蹈节奏。记得吗，当年比才歌剧《卡门》用我们拉美节奏，你们德奥乐派称之为颠覆百年音乐规则而显得野蛮低俗没教养。

舒伯特说：是呀，中国乐坛也把我的《小夜曲》作为高雅。其实，那是我采风而从大众民歌那里获得的灵感。别说你的的节奏了，我的旋律和声对位，当年不也被你们法西乐派说成颠覆数百年音乐规则而显得那么野蛮粗俗没教养么？

刚好，我在场。听了他们的聊天，我凑上去说：两位久仰。我把你们二位的大众低俗东西合成，用探戈节奏演奏《小夜曲》，起名【恶搞舒伯特----A Tango with Schubert Serenade】（视频::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g5Ob8Oyx2PY ）。你们看看怎么样、中国乐坛艺界会不会接受或评价为小众高雅音乐？

两位听了，大怒，同声对我说：请你不要滥搞山寨版。我们是有规则的。

我辩解说：欧洲和声对位颠覆了过去规则，是现代音乐的世界领袖。拉美节奏颠覆了现代音乐规则，是后现代音乐的世界领袖。把两个领袖东西合成，不好吗？

舒伯特说：不对、不对，我们欧洲才是音乐的世界领袖。
加德尔说：说歪了，我们拉美是地地道道的音乐世界领袖。

于是，两位彼此为谁是当今音乐艺术发展的世界领袖而争执起来。他们放下了中国茶。舒伯特拿起了啤酒狂饮，加德尔捧着葡萄酒猛灌。酒兴来了，他们的争执嗓门越来越大，且爬到饭店顶楼去争执、整个黄浦江乃至整个世界都可以听到了。

看到那架势，我不知咋办，也不敢跟着看热闹。后来的故事，我就不知道了。

注【*】：百多年前到1930年代，中国新文化运动。中国音乐进口欧洲和声对位，首发之地是上海；进口拉美探戈伦巴和爵士，首发之地是上海外滩和平饭店（两个老牌西式饭店的组合）。
可来函索取乐谱。

参考阅读：

高雅音乐进校园：改变曲高和寡刻板印象。光明日报2023年12月27日。
https://epaper.gmw.cn/gmrb/html/2023-12/27/nw.D110000gmrb_20231227_1-13.htm

金声玉振：孔子的音乐人生。光明日报2023年08月18日。
https://epaper.gmw.cn/gmrb/html/2023-08/18/nw.D110000gmrb_20230818_1-16.htm

让高雅音乐从小众走向大众。光明日报2019年04月24日。
https://epaper.gmw.cn/gmrb/html/2019-04/24/nw.D110000gmrb_20190424_4-15.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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