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镇银行本来就多。瘟疫盛行的时候,镇中心皮氏咖啡店关门歇业。原址代之而起的,是大通银行营业部。
又是一家银行!原来每天在那儿喝咖啡的常客不忿,合计着抗议。什么由头呢?大通投资化石燃料。这些人真逗,每天早上在停车场,端着咖啡,打着横幅抗议,有模有样地“寻衅滋事”。
我做点儿投资,不投化石燃料,跟政治关系不大。我是学物理的。开采化石燃料过程中逃逸的温室气体,如甲烷,以及化石燃料燃烧过程中释放的温室气体,如二氧化碳,都有很强的红外吸收,在阳光照耀下气温升高。进一步地,导致冰雪融化,空气湿度上升,而水蒸气的红外吸收强烈,因此形成恶性循环。这个恶性循环破坏地表热平衡,影响全球气候。此其一。另外,我在石油天然气行业工作多年,知道这个行业周期频繁,而且起伏太大。一桶原油的价格高时超过100美元,低时接近40。开采化石燃料技术风险极大,且耗资甚巨。稳健的投资最好避开化石燃料。
研究空气污染和气候变化的科学家,有的也曾承接过来自能源公司的项目,比如说石油天然气成分低热值的测定。我曾工作过的实验室一位比我略早的同事蒂姆就去了某石油公司,知其名,而未见其人。这几年能源公司面临社会压力,这家公司在电视上做广告,以期改善自身形象。其喉舌人物,正是蒂姆,这才知道他长什么样。广告里,他在白板上画一堆乌龟壳,介绍该公司的再生能源计划。
教育界的第一爱(DEI),最近成为热点争议话题。其实投资界围绕环社管(ESG, Environmental, Social & Governance)的争斗,暗中已持续了若干年,只不过社会上关注的人有限。环社管本是联合国的一项倡议,发生于2004年,近几年声威渐起。其中“环”,涉及环境保护和气候变化,要求停止对化石燃料的投资,着重发展再生能源。“社”,就涉及到多元化。
社会上的争议,当然也反映在投资界。进步(progressive)投资人,用自身财力作杠杆,要求基金经理在做投资决定时,贯彻环社管原则。除了要求基金经理做出书面承诺,有些进步投资人不依不饶,定期审核投资组合,考察环社管执行情况。
政治保守的投资人大多排斥和抗拒环社管,他们只关心投资回报。一方面,基金经理夹在两极之间,必须兼顾双方顾虑。另一方面,基金经理要有效行使自己作为管理合伙人的信托人职责,必须排除来自投资人(有限合伙人)的不当干扰。实际资本运作,围绕环社管,就成为一个相互博弈的三体问题。
对于环社管和第一爱,有的机构是真诚实施,有的只是迫于投资人和社会压力。这段时间阿克曼个人多次批评第一爱,但他的公司制定了专门的环社管和第一爱政策。我的芳邻抗议大通,但实际上摩根大通致力于环社管和第一爱,而且有着切实的具体措施。
在欧美资本市场,高盛从2020年开始,要求其帮助上市的公司董事会里必须要有多元成员,由一开始的至少一名,增加到后来的至少两名——其中至少一名女性。从那时起,高盛促成上市的公司已经超过300家。
有政坛人物为取悦保守选民,充当反醒来文化和第一爱的急先锋。典型人物包括佛州州长、前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罗恩·德桑蒂斯(Ron DeSantis),他在佛州推动了一系列的反醒来文化和第一爱的政策,包括禁止在学校进行同性权利的表达、审查学校藏书、取消迪斯尼在当地长期享有的自治权利。这些政策在言论自由和自由企业精神(free enterprise)方面大可商榷,相关诉讼最终会有一个结果。但是德桑蒂斯初次尝试竞选总统是失败了。
有家大银行的肆意殴在当肆意殴之前住我们这儿。最近他参加达沃斯会议回来,在乡村俱乐部接受财经访谈,立马被一群环保积极分子包围,抗议该银行继续涉及化石燃料产业。在业界,这个肆意殴以稳健著称,实际上他的银行跟摩根大通一样,致力于环社管和第一爱,鼓励再生能源。
再生能源本身,也涉及环社管。
随着电动车的兴起,围绕锂电池供应链的国际竞争备受关注。有关锂的环社管顾虑真切而尖锐。锂矿发掘的环境影响,包括土质恶化和污染、地质失稳、地下水流失和污染、噪音和空气污染和对生物多样性的损害;社会影响,包括矿工劳动条件、对当地社区的冲击(包括潜在污染、土地通行权、就业导向和投资流向)和开采执照的核准。
越来越多的业者,主动地或者在压力下、政府要求,日益关注锂供应链中涉及的范围三污染排放(scope 3 emissions),要求卖家披露相关信息。不能提供排污信息的卖家,面临失去市场的风险。
锂的生产和加工,包括在电子产品和锂电池中的应用,涉及到的环保顾虑,包括能耗、水耗、废物和排污;管治顾虑,主要围绕环境、健康和安全(EHS)。锂的回收利用,自然是环社管关注的问题。
2023年,加拿大取代中国,在锂电池供应链中排名第一,中国退居其次,美国第三。环社管,在当今地缘政治中占重要地位,是改变锂电池供应链全球布局的关键因素。环社管中的社和管,直接涉及到地缘政治,比如有关贸易制裁的合规执行、如何跟专制政府打交道、如何跟以色列打交道。
从有关锂供应链的国际竞争看来,围绕环社管的政治分野,不光在进步派和保守派之间,也在自由世界和专制阵营之间。环社管涉及的问题,恐怕不完全是政治。
围绕环社管和第一爱,舆论、法律、职位、选票和金钱的争斗,短时不会停歇。针锋相对的最终结果,是顺应潮流者获胜。这个过程,是社会进程的一部分。
20240124初稿
20240131补笔
20240210再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