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集：连虱子都是瘦的
1，
这天晚饭，李家餐桌上又刮了简朴风。学武这个大厨子，面对白菜萝卜也发挥不出啥水平来。
由于买排骨的钱已经付出去，但排骨迟迟不来，大家纷纷猜测王同学咋回事了。
沈玲说：王同学可别阳了，阳了就会进仓里。但是进仓至少说一声，把钱退了。
学文：别急，等等看，王同学和学智是发小，我们了解他的为人。
其实，排骨没买成，沈玲纠结退钱，学文和美娟有些小欣慰。
如果十斤排骨送来，那么下一个出血的不是美娟就是大哥。
大哥学文出得起这个钱，他退休金丰厚。但自从退位后，学文眼见着小气，从前有些小油水，比如吃饭还能报销，逢年过节有人送超市的购物卡等等。但退了后每分钱都是花自家的。儿子虽说成家了，但现在的年轻人，每月几千块又养车养孩子，哪个不是啃老一族，而且啃得天经地义呱呱叫。学文和老婆的退休金，多半是用来帮着儿子养儿子。
封城前夕，儿媳妇提出要买辆车自己开着上下班。小两口计划了半天，给公婆商量，说这次不买贵的，一般的代步车就好。一般是多少钱呢，十万左右就行。嘴皮子一张十万出来，好像买块糖。年轻人银行存款存个毛，连块糖买不起，这样说还不是要公婆看着办。特别是儿媳妇的事，人家生了孙子立了大功，还打算未来生二胎呢，当公婆的哪能说个不字。
学文看起来经济无忧家庭风光，谁家过日子，皮袄翻出来都有几个虱子。
美娟呢，皮袄翻出来，连虱子都是瘦的。
别家出五百，她不能买四百的东西。从前她家是弱势一方，大家庭的很多东西不让她摊份子钱。但她也不能甩着十个胡萝卜白吃。比如公婆生日，她会从好的蛋糕店买个够一家子十几口人吃的大蛋糕。
更何况如今，大家平分秋色。
但美娟的日子实在窘迫。她以前在商场卖衣服帮着儿子还房贷，那些年形势大好，她是优秀售货员，能拿很高的提成。封闭的日子，她失业了。李想和老婆也没啥收成，年轻人心里还有没有磨灭的梦想，以及新婚你侬我侬的爱情，所以不觉得日子苦。
美娟是真的觉得生活苦。苦的根源在于钱。她躲进小屋的时候，也琢磨如何赚钱，比如一部手机横扫天下的微商。未来喜提宝马都是扯淡，但至少能交的钱房贷吃的上肉。
但微商好像都销声匿迹了，大家都在朋友圈里晒菜，疫情培养了一大批厨子，勉强维持着光鲜的生活，掩盖了精神的苦闷和家人密不透风接触的刀光剑影。
以前美娟的姥姥总爱说，人的路往前走是黑的。
那时候她年轻，浑身的力气，觉得姥姥的话过于悲观了。但是她现在经常会在世事艰难的时候觉得这话好正确。
由于钱没能琢磨出来，只好省。因此大家庭里减少肉蛋以及贵的大棚蔬菜，无一不是她先提出来的。
省着省着，有个窟窿等着。
所以，王同学若是阳了，排骨买不成，美娟就可以不用出血了。
晚饭很寡淡，但是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和打算。
这时候，学智的手机铃声响了。他看了看说，王同学。
学武很高兴：来送排骨了。
学智拿着手机到了院子里，接通了王同学的电话。
2，
屋里，围绕着十斤排骨，有人欢喜有人忧。
该来的总要来。前面的路纵然是黑的，也要硬闯下去，没有人是天生贱命，也许会遇见脚前的灯路上的光呢。
美娟提到了公婆留下的这套房子。
她问学文：将来是卖掉还是租出去呢。趁着大家都在，不如先讨论下也行。
沈玲第一个站出来发对卖房租房。
美娟：房子不住，会老化还要每年交物业费等等。
沈玲：我家住的近，我来打扫房子，各种费我去交，大家分摊好了，我不要跑腿费。
老房子仿佛是大家庭的根据地，沈玲从新媳妇进门到中年，哪哪都是回忆。租或者卖，等于外人入侵，她不舍得。
这三年里，他们所在的城市房价都降了，二手房已经很难卖出去。但一楼的房子因为有小院子和小房，很受老年人的青睐，若是卖，房子肯定卖得出去，就是不会卖一个高价而已。
美娟：房子越来越不值钱了，留着只会越来越贬值。要卖就趁早。
沈玲：二嫂，有些东西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二手房不值钱，四家再分分，一家几万，几万有也富不了，没有也穷不到哪里去。
学武心想，自己手头还有一张中奖的彩票，八万多，他觉得有了这比钱，心里很踏实，那种快乐跟中了百万大奖差不多，因此他在心里举了小手反对老婆的假清高。
美娟接了沈玲的话：沈玲，你可别小瞧这几万块，当初李成出事，一家出个几万块，就把债给堵上了，你家孩子的手才好好的。
此言一出，大家都愣住了。
李成闹得最大那次，黑社会扬言要剁了李成的手。沈玲向全家求助，全家都慷概相助，大哥学文借了五万，学智家三万，就连美娟，也挤出来两万借给他们，这样凑了十万块，把李成的高利贷给堵上了。事后，沈玲靠着娘家大款哥哥的支援，先把婆婆家人的钱还上，免得给婆婆家人看笑话。然后再去慢慢堵自己哥哥的窟窿。
一向说话像抹水泥一样溜光水滑的美娟，这回弄了个毛胚。
沈玲脸上挂不住：二嫂，李成早就改了，你还瞧不起这孩子，换成你儿子犯错，我这样揭老底，你高兴吗？你是嫌我没有还你利息吗，好了，我欠你多少，你说个数，这个钱我有。
沈玲一边说一边扒拉手机，眼泪吧嗒吧嗒掉在手机上。
两个女人友谊的小船，被巨浪吞了。
学文：好了，房子的事，过后再商量。不急，等过年，还打算一起在老房子聚聚呢。
又看了一眼窗外：学智咋还不来？又上房顶了？
众人这才发现，学智出去打电话，好久没进来，也没在院子里，估计是上了房顶。
3，
学文先撤。
沈玲和美娟各自回房。美娟不会向沈玲道歉，她觉得有些事情自己也要发言权，虽然做决定的人不是她，但是牵扯到钱的事，她要表达自己的立场。
学武做了饭又收拾碗筷和厨房。
学文到了院子里，料想学智上了小房顶，觉得有些蹊跷，于是也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果然，学智坐在房顶。
也没抽烟，就是坐着。大哥上来，也没理他。
小四最近有些烦躁，当大哥的看在眼里。
学文也坐在另一块木头墩子上。
学文：小四，刚才我们聊了咱爸妈的这个房子如何处置，你咋想的呢。
学智：我没啥想法，大哥你看着办。
学智还像小时候那样，喜欢服从大哥的意见。一是他不爱操心，二是信任大哥。
学文：其实我想等着过了年，咱们聚一聚后，就把房子卖了。但这事不能我一个人说了算，最公正的办法，就是每个成年人都投票，除了我小孙孙外。
学智：卖了房子后，以后逢年过节去哪里聚？
学智很心酸，要是他和小杨离了，父母也走了，老房子卖了，他是这个家里最彻底的孤儿。
但是房子，也只是房子，放着放着，就败坏了，没有温度了。
学文：可以在饭店里聚。或者，你来我家吧。李帅和我小孙孙都喜欢你。
李帅从小喜欢小叔。就像学智从小喜欢大哥。不同的是，李帅喜欢小叔，是小叔可以陪他玩，电脑玩的溜，游戏级别高，车开得好，他崇拜小叔。李帅还喜欢小婶子小杨，貌似李家的三个小子都喜欢小杨。从前每当大家庭聚会，孩子们都拉着小杨说：四婶，跟我们一起玩。
小房的门一关。门内是小孩子的世界。门外是大人的世界。
学智又沉默了。
学文觉得学智有点问题。也许这个问题本身有问题。他换了话题，问：刚才跟王同学打电话，咋样啊，排骨啥时候送到？排骨不重要，王同学没阳吧，我挺担心他的。
学智：他没阳。
学文：那挺好的。他和你是发小，我也把他当弟弟。
学智：大哥，他死了。
夜里的风像小刀划过脸，这回划过心。学文的心分明在汩汩流血，却呆的半响没话。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