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韩愈到王阳明”,经学史杂说》 其一

 

 

       上世纪1905年9月科举被废除,读书人完全失去了学习《四书五经》的切生利益之后,“孔孟教宗”还有什么存在之意义?曾几何时人们开始弘扬传统文化,殊不知“学随术变”的儒教除了作为统治者的思想工具,笔者真想不出它还有什么用处?儒教思想无论是其周公源头,汉唐仕族“汇总的权术”,“两宋掺杂佛道思想的怪物”,和明清“越发变硬的僵尸”在当今“以中国的疆域”里还存有多少影响和传承?丧失殆尽未必不好,它将会迎来崭新的思想,因为新思想正是今天所需要的。重新研究经学并不是想“复古”,而是崭新的思想需要古典诸子学问的铺垫。
 

 

           文中“以中国的疆域”这一提法,是笔者故意避开“中国”一词,因为两千多年来这个名词内涵一直在变,为解释明确暂且以康熙时代相对稳定的疆域空间来表“中国”范围,近代中国史观始终将代表政权王朝来划分历史,这是极为片面而不科学的。比如唐朝,它的强盛地域和它脆弱时相差四百万平方公里,又比如南宋大致“卷缩”在淮河以南大理以东的现在江南地区,五世九帝统治的疆域才二百万平方公里,其它约八百万平方公里上发生了什么?后人一无所知。同样南宋朝廷上下在推崇“三纲五常”时,其他八百万平方公里的人亦一无所知。这是“以中国的疆域”范畴下的真实历史。于是乎我们必须面对的是今天所谓的中国历史,本意上或许只能称“中国汉族史”,它远小于“以中国的疆域”的完整总历史,由此可以认为所谓的“华夏文明”的内涵也就是“华夏汉文明”。要知道汉族人在“五胡乱华”后他们是在以郑州为圆心,以到济南为半径的圆圈里活动。我们必须要在上述的概念下谈论“书经道统”。
 

          盛唐李世民推行《五经正义》,将颜回立为继承孔子道的传人,很大原因是颜回对孔子唯命是从,“紧跟领导”。这迎合李世民希望手下大臣的态度。韩愈的登场改变了现状,我们认识韩愈一般停留在他的文学面,其实在古代思想史上韩愈的影响不可估量,历年科举进士首先就是《经学》的功力。韩愈质疑颜回,他认为孟子才是真正接受孔子道统的人物,目前我们能读到他在很多文章中提到这个观点,比如《原道》,《读荀》,《与孟尚书书》:“故愈尝推尊孟氏,以为功不在禹下者。”按照韩愈的分析,将孟比作禹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的思想学说非常清晰,“尊孟子、树道统、排佛老”,而这不是他另辟新径,而是取之《孟子》,称“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又发愿以己身接续孟子,延续中断千年之久的正统儒家之血脉,“道统”之说遂具雏形。韩愈之所以主张“尊孟子,树道统”的外部环境就是中唐时期一大社会风气就是崇尚佛教,佛教东汉时期传入魏晋时期发展,到隋唐更是到达鼎盛,唐朝多代皇帝崇佛,自然对佛教实行宽松政策,结果僧尼数量大增,寺院经济大大削弱了王朝财政。而道教在唐朝也备受重视,与皇权相结合成为特有的皇族宗教。唐代三教已成鼎立之势,安史之乱之后的唐朝社会积弊太深,儒家的章句训诂之学不能解决当时的社会问题,经学衰微。这种情形是以儒学正宗自命的韩愈所不能容忍的,故此他终生以“排佛老”为志业。由于韩愈的推崇,孟子的地位逐渐升高,自中唐至两宋,延续了一条“升格”的进程,特别在二程、朱熹那里,孟学备受关注,成为理学的理论渊源与思想内核,《孟子》也由子书升格为“经”。从这个角度看,说韩愈影响了宋学自无不可,事实上,韩愈因尊孟而抑荀,但仍视荀子为“大醇”之儒,称其“与孔子异者鲜矣”,又称孟、荀同样“优入圣域”,亦贬亦赞,绝不是将荀学看得一无是处。从精神气质上讲,韩愈所求的是“善治”,关注的是政治现实,秉承的是汉唐儒家的风尚,本质上与荀学特征更相一致。所谓“举孟旗、行荀学”之说,放在韩愈身上似乎最为合适。民国陈寅恪先生说过:“退之者,唐代文化学术史上承先启后转旧为新关捩点之人物也。” 同样钱穆先生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也称:凡治宋学者“必始于唐,而昌黎韩氏为之率”,有这两位先生评判当不会错。
 

 

            从唐太宗组织人编纂《五经正义》后,对于《五经》的唐代诠释,就一直成为科举考试的教科书。特别是“明经科”,随着历史的演变,“进士科”在人气上彻底代替了“明经科”,有一个“人为”原因不容易被后人发觉,即唐朝有个奇怪的规定,经书不是按照内容来考量编撰,而是按照它的字数多少来规定分法,篇幅的大小反而和难易挂上钩,比如《诗经》容易背诵,像《仪礼》这样的经典背起来很吃力,因此大家都捡容易得去做,在容易和深奥之间选择字数少的去学,于是乎有些经典随着时间的推移能理解的学子越来越少。安史之乱前后,朝廷规定的“九经”念得人也少了,因为主要念《九经》的是“明经科”学子,也就是在经典本身中间加以区隔以后,导致了《五经正义》很少有人全面地加以诠释研究,于是乎一个经学更新运动已经水到渠成。而这一运动的起点就是“怀疑”。武则天时代有些进士们在那里怀疑《五经正义》诠释之合理性,比如当时有一个叫王玄感,他写了三部书质疑孔颖达等人关于《春秋》《尚书》的解释,支持王玄感有一位后来在史学史上名声很大的刘知己,即《史通》的作者,《史通》里《疑古》《惑经》,这两篇不是否定全部经典,但刘知己提出这个问题的本身就已印证在公元七世纪前后,对经典的怀疑已成气候。
 

 

            同时怀疑经典和当时唐朝官方规定的“孔子颜回”的传承关系很密切,上文提到的韩愈《原道》明确阐述了儒家“道统”:从尧舜开始然后经过禹,汤,文武周公,再有周公传孔子,孔子传孟轲,孟子死了这个“道统”就终结了。在以后的岁月里,接受韩愈“尊孟”主张的人越来越多。 民国经学史家周予同先生将其称为“孟子升格运动”,这个运动在学术讨论中不是个孤立问题,因为经学本身是中世纪统治学说,它的形态变异就是所谓的“学随术变”,那么在一个混乱的世界里面,它的变异方向很难确定,从中唐到晚唐,尤其经过五代十国大混乱,除了五代十国外边疆还有各个“部落联盟”即边疆民族国家的雏形,其状况我们研究得甚少,当一个相对安定的北宋出现后,其实北宋都城是今天开封的“汴京”,北宋势力从来没有触摸到今天的北京和北方各地。后来的南宋除了皇帝姓赵外,其实是一个新王朝,都城建在今天杭州的“临安”,它的统治范围还要小,起先还占领淮河流域,后来斗不过金朝只能守长江。经学史上一位重要人物,被后人推崇之极的朱熹,他一辈子的活动范围只在现在的福建和浙江,他去过江西做了一任官,回过故乡皖南,好像到过一次湖南,笔者估计他长江都没看到过,一个人的眼界和其经历会影响到他思维和认知,包括对历史的认知,如果阅读《朱子语类》,即他和他学生的谈话录后,不难发现朱熹的眼界非常狭小,他的认识片面性很重,后来王守仁对朱熹理学“大倒胃口”是情理之中的,两宋承载“经学”和道统是在这样的地域环境下展开的。

 

                                         <    待     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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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号蚂蚁 发表评论于

单就儒家传承而言,可以分成这么几个流派。

周儒,孔孟的原教旨主义儒学。本质上是鼓吹周制,即封建制,封邦建国制度。一般套用马列所说的封建制度,完全是硬套用欧洲历史时间段的错误观点。东亚的封建制在周代,在日本。这也是为什么晚清一些儒家认为英美社会更接近孔子的理想。因为人家就是封建社会发展出来的民主共和社会。欧洲封建和先秦相近。也是为什么日本脱亚入欧比较成功,因为是封建社会没有引入科举这个祸害。周儒也只是百家之一。影响力不大。

汉儒,则完全是周儒的叛徒,反面,打着红旗反红旗。推崇的是秦制,即大一统奴隶制。汉儒比较弱,虽然比周儒强点。且汉晋时代的大一统还不是很巩固。豪门政治有半封建的意思。儒学依然只是敲边鼓的。

唐代虽然开始了科举制。但是还没有你们狭窄。所以基本上不存在唐儒。因为唐并不是汉的继承,而是灭亡了汉晋的胡人文明。唐是军政权,大一统其实也还没那么坚硬。所以读书人哪怕像李白这种人也照样不那么受追捧。

真正儒学大成,不是指学问,而是指地位。就在于宋代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国策。也是大一统真正固化下来。其中关键人物朱熹,其实是被宋殖民征服的闽越南岛系人。相当于今天,印度人成为了莎士比亚或者首相什么的。

明儒的学问还不如宋儒,更加僵化。因为大一统进一步加强。如果说宋儒废了武,那么明儒实际上也就逐渐废了文人对皇帝的制衡。

而清儒的理论上继承明儒,实际地位其实是退回了唐汉时代。因为宋明还有一点以文制武的意思。汉唐清的武是在文上的。

所以儒家的真正存在,只是宋明。而这两代又其实是两种文明。因为唐宋一支亡于崖山。明算是某种文艺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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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东亚文明圈下的中国 (2024-01-27 20:28:44) 下一个
汉字所记载,编选和宣传的历史,粗俗而言是井底之蛙YY史。一是角度狭窄,二是缺乏详细全面,缺乏实证。基本上就是一个文明角落的八卦文学。

说到角度狭窄,可以形象地说,这些故事的观察点就是洛阳。大体上可以看到黄河中下游华北平原而已。往北往西是高山,往东是大海,都看不到什么。往南是长江丘陵,模模糊糊。好大一口井。

当然了,绝大部分文明都有自己的局限性,能看到的也都主要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没什么了不起。了不起的是,有些人看到很少,但也知道自己没看到看不到更多更多的东西。总想着去多看看。而中国历史则有意无意地就真以为天下就是自己看到的那么大。

其实中国一词的本意就是中原,甚至只是首都特区的意思。扩展到国家,乃至整个东亚大陆或者满清疆域,是清末及以后的事。而近现代所谓中国文明的主体,其实是两大部分。一个是黄河中下游的中原地区。一个是长江中下游尤其是下游地区,江南地区。而这两个地区实质上也不是中国文明的原生地区,而是中国文明的征服地区或者殖民地地区。

那么中国文明是哪来的呢?准确来说所谓中国文明只是曾经或者现今在中国(中原意义上)存在过的文明。大体上有四大文明在中国(中原)存在过。

一个是商殷。实际上商殷可以说只是当时诸多中原文明里面比较大,比较有传说下来的一个。比如殷可能是商被另一个邦国征服以后的傀儡政权。周伐殷时就联合了诸多其他的邦国部落。这些邦国并没有记载或者考古。但这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存在过。而是中国历史特意回避这些拆穿大一统的东西。

二个是西周开启的,在东周基本成型的诸夏。相对于殷商时代,各个邦国之间的交往更密切,文化更融合。秦统一。或者说秦和匈奴分裂诸夏,两者就又走向了不同的文明道路。秦这一支又演变成汉,最终基本上灭绝于东晋南朝。


三个是消灭诸夏古汉文明的五胡鲜卑文明。也可以说是匈奴或者诸夏北支又打回来了。因为匈奴鲜卑突厥蒙古可以说就是河南河北山东的差别。鲜卑魏隋唐,到宋就又灭亡于崖山。接下来的就是,

四个蒙满代表的延续到现在的这个中国文明。

所以不难发现,一个比中原中国更重要的,或者说是多次长期征服和殖民统治中国的,在历史上地位更高影响更大的文明,其实是大草原文明。换句话说,秦汉唐宋元明清的正统性,远不如匈奴突厥鲜卑契丹蒙古女真的正统性。中原最大的对草原的胜利也就是汉武帝的两败俱伤的出征。而且并没有建立有效统治。而反过来的统治,隋唐元清几乎占据了中原的主要历史。更别提加上南北对峙的时期了。所以东亚文明中心在蒙古可能更符合历史。

大草原主要又分三大部分。核心部分是蒙古高原,今外蒙古北疆中亚诸国的范畴。其次是满洲冻土平原地带。再次是西域南疆陇西等所谓丝绸之路地带。基本上都存在着适应自己地理环境条件的文明形式。大草原文明的衰落,是大航海兴起,釜底抽薪地取代了东西方贸易通道的结果。

如果把观察点从洛阳移到乌鲁木齐,对阿富汗的认知就会比对河北的认知清晰得多。甚至对北印度的交流也远远比孔子更亲近。哪怕对伊朗的关系也比对江淮的关系更密切。而如果把观察点挪到首尔,则对女真孔府幕府的感受可能是差不多的。而把探照灯打向拉萨的时候,也难免影影绰绰地看到南亚各国。云南贵州缅甸的内陆东南亚又是一个小圈子。广东的粤可以说是越北的简称。加上福建甚至浙江,越南菲律宾等等其实就是大南洋,或者海洋东南亚圈。三星堆巴蜀文明,日本文明等等都是大圈小圈的多种地域多种文明的生态森林。

而中国这个概念最可恶的地方就是要毁灭文明的多元化发展,实行大一统的统治。

如果说古秦汉文明的统一还有一定的原创性本土性,但也最终导致自己的彻底灭亡。那么古唐宋文明则主要是由大草原贸易南路,经西安到洛阳,进入中原。并随即在洛阳开封一带的港口码头区域,建立殖民统治城堡首都。然后征服江南,吸血江南来养活奢靡的首都。而元清俄则是以大草原贸易北路为主,由北京入主中原。同样以江南的财力来供养首都的繁华。

以中原的汉八旗绿营,山东土八路为主要打手,武力上的伪军扫荡队伍对更广泛的地区实行二次殖民驻军征服。以江南读书人翻译官,读好北方话的书,讲好北方话的故事,让没有武力但有脑力的南方聪明也能做官,分享一些人上人的快乐。这样就把被征服的中原人和江南人,收服为二老板包工头。所以严格意义上的中国,指的就是大草原殖民者,加上中原和江南二殖民者组成的这么一种统治模式。毕竟严格说起来,这三家在人种,语言,风俗,饮食等各个方面都其实是想查甚远的。所以统称为中华民族实在很扯。

所以中国这个词指的是一种体制,而不是一个民族,一个文明。中国人狭义而言是中国体制内的人。广义而言是中国体制统治下的人。包括中原族人,满族人,蒙族人,维族人,藏族人,巴族人,大理族人,越北人,闽族人,江南人,江淮人,日本人,朝鲜人,等等等等。也就是说,中国的意义,就是大草原对中原和江南一次殖民以后,再以中原的地理标志和江南的文化中原幌子,对周边地区尤其是长江以南的所谓南方地区,从巴蜀到闽台的二次殖民侵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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