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任妻子比四十二岁的马克西姆至少年轻十多岁,算是小家碧玉,父母早逝,她受雇于某贵妇,陪着主人到摩纳哥的蒙特卡洛旅游。小女人与马克西姆在那里邂逅,相识两个星期后闪婚。
小女人有一个特点,紧张时会下意识玩弄指甲,如咬指甲、假装修指甲、使劲用指甲抠手心等。我统计了一下,小说里至少有五处咬指甲(biting nails),三处假装修指甲(polishing nails, filing nails)、两处使劲用指甲抠手心(digging my nails into my hands)和两处(用牙齿)撕扯指甲(tearing nails)的细节。她在蒙特卡洛与马克西姆外出约会时,一边用牙齿撕扯着指甲,一边对马克西姆说:“我希望我是一个三十六岁左右的女人,穿着黑缎子衣服,戴着一串珍珠项链。”(I wish I was a woman of about thirty-six dressed in black satin with a string of pearls.)马克西姆回答:“如果你是的话,你就不会和我坐在这辆车里了。别再咬指甲了,它们已经够丑了。” (You would not be in this car with me if you were, and stop biting those nails, they are ugly enough already.)而马克西姆是个很讲究生活细节的绅士,他约了女友在餐厅匆匆见面,对服务员说:“给我拿咖啡、煮鸡蛋、烤面包、果酱和橘子”,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砂纸,开始锉指甲(‘Bring me coffee, a boiled egg, toast, marmalade, and a tangerine,' he said to the waiter. And he took an emery board out of his pocket and began filing his nails.),接下来就是直截了当的求婚。
一个是把指甲咬的无比难看的有钱人的陪护,一个是精心修指甲的坐拥豪宅的上等人,两人的阶层和生活习惯差异明显。但马克西姆在第二次择偶时放弃了“美貌、智慧、教养”兼具的标准,找了一个听话的好摆布的毫无家世背景的傻白甜。
新婚伊始,小娇妻依然保持着傻白甜的人设,犹豫慌张,处处受到女管家的摆布与牵制。马克西姆的姐姐姐夫来曼陀丽庄园探视两口子,姐姐表扬她:“我认为你是一个沉静的小东西。”(I should think you are a placid little thing.’ 达芙妮接下来写了小娇妻的心理活动:“我想到‘沉静’一词,听起来多么安详和舒适,说的是膝盖上摊着针线活,眉眼平和的那种人,从不焦虑,从不被怀疑和犹豫所折磨着。我可不是这样,既贪求,又渴望,又害怕,咬着指甲,不知道该何去何从。(I thought about being placid, how quiet and comfortable it sounded, someone with knitting on her lap, with calm unruffled brow. Someone who was never anxious, never tortured by doubt and indecision, someone who never stood as I did, hopeful, eager,frightened, tearing at bitten nails, uncertain which way to go, what star to follow.)
小女人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去努力适应曼陀丽庄园的生活并试图摆脱丽贝卡的影响,那场狼狈不堪的舞会结束后不久,管家丹弗斯夫人流露出对小女人的极端蔑视,认为她想取代丽贝卡的心机是徒劳的。对丽贝卡深深痴迷的丹弗斯夫人还试图劝说小女人跳窗自杀,却被附近的一艘沉船事件引起的骚动打断了。潜水员在水下意外地发现了丽贝卡的帆船残骸,她腐烂的尸体仍在船舱里,而一年前马克西姆已经确认了另一具被潮水冲上岸的女尸是丽贝卡。警方重新展开调查,并将马克西姆视为最大的嫌疑犯。马克西姆这才向小娇妻承认了自己杀人的事实。在他的故事版本里,丽贝卡是个残忍、自私、淫荡的女人,却成功地操纵了周围的每个人,把自己塑造成完美的妻子和道德典范。在她去世的那天晚上,她告诉马克西姆,她怀了另一个男人的孩子,她会假装那是马克西姆的孩子,生下来并抚养成人,让孩子继承马克西姆的财产。马克西姆一怒之下开枪打死了丽贝卡,然后弃尸于她的那艘宝贝帆船内,在船底凿了几个洞,沉入大海。
但凡智商在线的人听到这个故事,都会知道马克西姆是小说里心思最暗沉的杀人犯,思维异于常人,他对丽贝卡的描述有几分是可信的呢?事实是,丽贝卡几乎讨每一个人喜欢,从小照顾她的丹弗斯夫人和青梅竹马的表哥杰克都深爱着她,除了马克西姆,没有人识穿她的阴暗面。从这一点看,她要么是演技极为高超的阴险“影后”,要么是一个心底坦荡热情善良的女人。大伙儿最应该提防的是马克西姆,他才是操纵人心的高手。当小娇妻听完他的无法验证真实性的故事后,“什么也没说,抓着他的手贴近我的胸口。我不在乎他的羞耻,他告诉我的一切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我只坚持一件事,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重复着。马克西姆不爱丽贝卡。他从来没有爱过她,从来没有过。他俩在一起时从来没有片刻的幸福。”(I did not say anything. I held his hands against my heart. I did not care about his shame. None of the things that he had told me mattered to me at all. I clung to one thing only, and repeated it to myself, over and over again. Maxim did not love Rebecca. He had never loved her, never,never. They had never known one moment's happiness together. )
她被彻底洗脑了,成了马克西姆的帮凶,刻意为他掩盖事实。随着杜鹃花的凋零,丽贝卡的影响力在曼陀丽庄园日渐衰弱,小女人第一次注意到绣球花正在盛开(第23章),“它们蓝色的花球从后面的绿叶中探出头来,虽然美丽,却给人一种阴郁、丧葬的感觉;它们就像你在外国教堂墓地看到的玻璃棺材底下的花圈,僵硬而虚假。车道两边一路上全是蓝色单调的绣球花,就像在街上排队看着我们经过的观众。”
(their blue heads thrusting themselves from the green foliage behind. For all their beauty there was something sombre about them, funereal; they were like the wreaths, stiff and artificial, that you see beneath glass cases in a foreign churchyard. There they were, all the way along the drive, on either side of us, blue, monotonous, like spectators lined up in a street to watch us pass.)
丽贝卡的船被打捞上来,发现是故意沉没的,调查结果是自杀。杰克声称自己拥有丽贝卡去世当晚寄给他的一张纸条,内容大意是丽贝卡在死前不久曾去伦敦看医生,以确认是否怀孕。杰克认为丽贝卡绝不可能自杀。警方找到了医生,医生透露丽贝卡患有晚期癌症,只剩几个月的寿命。此外,由于子宫畸形,她不可能怀孕。医生的证词坐实了丽贝卡的自杀动机,彻底洗清了马克西姆的嫌疑。马克西姆对妻子说,他认为丽贝卡知道自己死期将近后,故意用言语激怒他杀人,想来个玉石俱焚。他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不祥感觉,坚持连夜开车返回曼陀丽。然而,当他和妻子接近庄园时,从地平线上的一道亮光和风吹来的灰烬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曼陀丽正在燃烧。
谁是纵火犯呢?达芙妮没有说。
小说情节是以小女人为第一人称展开的,达芙妮特地隐瞒了她的名字。当她结婚时,人们称她“德温特夫人”。她渴望过上简单的生活,却任由自己的一颗对逝者的嫉妒之心占了上风,最后与邪恶之人(马克西姆)相勾结,成了邪恶的“德温特夫人”。最终邪恶摧毁了美丽的庄园,迫使夫妻俩过上流亡生活,恐怖的杀人记忆却一路跟随,让他们无法安宁,才有了小说开篇午夜梦回曼陀丽庄园的情景。在梦里,小女人发现曾经是文化和优雅象征的蓝色绣球花“如今也归化了,高得如同怪物且不开一朵花,和生长在它们旁边的无名寄生植物一样又黑又丑”。(they had gone native now, rearing to monster height without a bloom, black and ugly as the nameless parasites that grew beside them.)- 她变成了一株丑陋的绣球花。
这种故事实在毁三观,即使希区柯克这样的鬼才导演也不敢原汁原味地搬上大银幕。1940年同名电影上映,他把马克西姆和小娇妻改成了令人同情的受害者形象,丽贝卡和丹弗斯夫人则被彻底黑化。丽贝卡的死纯属意外,她与马克西姆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不小心摔倒,头部碰到硬物受伤而死。为了掩盖真相,马克西姆用一艘船把尸体运出,然后沉船,并确认另一具被海水冲到沙滩上的尸体是丽贝卡的。曼陀丽庄园是被丑恶的丹弗斯夫人放火烧为灰烬的,女管家本人也葬身火海。
2020年版的《蝴蝶梦》仍然沿用希区柯克的套路。
丽贝卡从此成为电影史上一个从未露面的有毒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