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婆婆

婆婆过世了，和她在一起的许多画面浮现眼前，仿佛昨日。特记一二。

89年4月，我和老公领了结婚证。买了金币巧克力请实验室的老师同事，然后“五一” 我父母在餐馆请家人 吃了一顿饭就算结婚了。 整个春夏，忙小家、忙国家， 直得8月中，才去见公婆，又结一次婚。

— 初见

城里长大的我对农村了解很少，好奇又担忧。 下了汽车，跟着老公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心也越来越提了起来，到了！一条细长的小河横在前面，几步跨过小桥，右转，一群白鹅迎面“鹅，鹅”地冲我过来，我忙着躲闪，鹅声也惊动了河边洗东西的人。她们扭头看着我们，老公叫了声什么我没有听懂，女人中的一个站了起来说了几句，我还是不懂，但是明白了这是母子在对话，这是我婆婆了。跟着婆婆进到河边的院子里，她竟然拿出一大瓶（2升）可口可乐给我喝！那个年代，我们在城里都舍不得买可口可乐喝的。初步体验了从小就听说的“上有天堂 下有苏杭”，苏州周边农村小院都用可口可乐招待新媳妇了。婆婆递给我可口可乐的样子我一直都记得，在我这个城里人都对这“舥来品” 新奇的时代，她拿着可乐的样子就像她每天都喝这种水一样不经意。我后来才知道她根本就没有喝过可乐，大概是觉得城里的洋学生会喜欢。这瓶可口可乐极大的改变了我对农村人的刻板印象。家前面的小河，白色的鹅群发出的巨大的叫声，和婆婆的可口可乐，是我对婆家的第一印象，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 再见

再见婆婆，已是95年的初夏。我从纽约经香港回中国。在香港停留的时侯，给婆婆买了一对纯金耳环作为即将到来的母亲节礼物。婆婆非常喜欢这个礼物，我还是听不懂她的话，小姑子告诉我：我买的是有名的“周生生”的金子。其实我当时完全不懂的，香港的朋友领我去那里我就去那里买，很高兴合她心意。这次见到婆婆，感觉她比以前从容放松多了。也许是小儿子也娶了妻，她们朝夕相处，她在婆婆的位置上有了经验？也或许是家里的生活越来越好，她不用再像她年轻时那样为生活发愁？兼而有之吧。

婆婆把二楼东廂一直保持着我们结婚时的样子，我住了一晚还是不习惯。请妹妹去和她说我想去苏州城里住，她同意了！住在城里方便我吃喝玩乐买，期间我也回乡下几次，妹妹们和弟弟弟妹也到宾馆和我一起在城里玩，因为确实很近的。一天下午，婆婆做针线活儿，我一旁坐着，突然婆婆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打开大柜子，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我一搭钱 ，我推辞不要 ，两个人语言不通，推扯半天，我还是收下了。几天吃喝玩乐已经囊中羞涩了。离开苏州前，婆婆又给了我一次钱，这两次的钱（共2千）确实解了我燃眉之急。那时侯，还是学生，本来钱就紧张。加上在中国美元换人民币也不是那么容易，原指望在香港换一些，也没有换成。心里一直感念婆婆的善解人意。

— 相处

真正有时间和婆婆相处是10年前，公公婆婆来美国小住。我准备好了房间被褥，一应用品。婆婆打开箱子拿出一套被套枕头套要往被子枕头上套。我说已经套上干净的了，她说要套上她的，不要把我的东西弄脏了。说是大妹妹妹夫教她的，我真是汗颜啊！我在他们眼里就是这样的人？我坚持让她就用我套好的，还笑说我要骂这两个坏东西。吃饭可能也是妹妹妹夫盯嘱过了，要用公筷。有时公公忘记了，婆婆就会用自己的筷子挡住他的筷子，有时侯就“嗯…” 来提醒他。可见我在老公家乡的形象不太好。

在美国一个月对他们应该是新奇而愉快的。孙女放学后陪他们散步，儿子陪着去纽约逛街华盛顿看樱花，每个周末都在附近逛公园下餐馆，还学会了自己去买东西。最著名的是婆婆在华尔街看到那头铜牛说：怪不得叫“纽约”，因为这头牛啊！ ”牛约” ！

— 永别

近4年前，婆婆骑着三轮车被撞了，除了骨折外还查出肺里有小肿瘤，因为肿瘤的位置和婆婆心血管疾病不能做手术。医生根据经验判断这是一个恶性肿瘤，建议做些化疗。婆婆说不要做了，人受了罪，钱浪费了，最后还是不会好。家人尊重她的意愿，只是进行一些保守治疗。这期间，婆婆一如既往地生活，只是减少了一些体力劳动。她喜欢旅游，有机会就出去转转，只是新冠期间也去不了很多地方。2023年春节前，和所有的人一样染上了病毒，住进了医院。我们当时非常担心她会不会扛不过去了。奇迹般的，一个月后，她扛过来了！签证一恢复，我们就回去看她了。陪伴她两个多星期，在周围游玩。她看着身体很不错的，还是少言寡语，但从她的脸上，目光里，看得出她的高兴。大妹妹每天做10几人的饭，一大家人一起吃。我们常常也怀疑医生的判断是否有错？可是上海苏州的医生都是同样的诊断。我们希望他们都错了！那是快乐的时光！

从去年到今年春节前，婆婆的情况一直不错。秋天还为忙碌着阳澄湖螃蟹的妹妹弟弟们做饭送饭，精神挺好。我们觉得医生确实误诊了，她选择不做化疗的决定多么正确！直到2024 春节，新冠又找上了她。医院进出几次，情况不乐观，老公又回去陪了她两周，一个月前我们女儿还和奶奶视频了，本来以为还会有一段时间，没想到在端午节的早上她的生命定格在81岁。

我一直对婆婆对待疾病的态度深表敬佩。虽然她对生命充满了不舍，但是从来没有哭天抢地，无事生非。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平静坦然地面对。让我受益良多。

婆婆是个特别聪明的人。可惜没有机会读书。一辈子把家里都照顾得很好，家庭和睦，子女友爱。虽然经过年轻时的贫穷，中年的艰辛，晚年应该是幸福满足的。她有过一个丰满的人生。

婆婆，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