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记事（443） 割地

【珍宝岛战役大大加快了867农场成为兵团的步伐。尽管现役军人进场已经9个月，但此前一直都靠“兵团筹备小组”发号施令。之所以“筹备”这么久，主要是因为农场搞了两年文革，却没有建立起一个“三结合”的领导班子。兵筹组只能先搞大联合，把造反派们都拉到一起，对于已经打倒的农场领导干部，却不敢贸然解放。军队“支左”，必须表现得更“左”才行，哪能随便让走资派翻身呢？所以石书记、骆主任等人的挨斗生涯并未结束。他们虽不像在车队小楼那么惨，但仍然集中关押在牛棚，以便开批斗会时能够随叫随到——造反派们联合在一起，除了搞批评与自我批评外，就是批斗走资派。这些农场昔日的头头脑脑既不能发挥管理作用，兵筹组里为数不多的现役军人又不想把任何一派革命群众扶植成领导，因此只能维持临时政府的局面。

等到珍宝岛事件爆发，国营农场的战备作用立刻显现出来。面对苏联的严重威胁，农垦系统迅速实行军事化管理。战争结束不到十天，867农场就变成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7师73团”。团机关设司令部、政治处、后勤处。司令部设参谋股、军务股、生产股、管理股；政治处设组织股、宣传股、干部股、保卫股；后勤处设供应股、财务股、装备股。分场、生产队则按“编制军事化，行动战斗化”的要求改为营、连，我所在的一分场一队现在就叫“一营一连”。不过为了叙述方便，我在下文中还是尽量沿用以前的单位叫法。

团长、政委和各股的主管负责人均由现役军人担任。总场原来的领导干部，除被关押之外，通通下放生产队劳动，与我殊途同归。这种政策在各个农场都是一样的，沈阳军区为此派出了3000多名现役军人充当干部。他们并没有农场管理经验，完全是在加强战备的大旗下，便把各个领导职位据为己有。而被他们取代的原农场干部，大多也是军人，并且是资格更老的军人，心中当然不忿。现役军人进场本为消除派性，如今却制造出新的派性来，成为兵团时期农场经营管理不善的一个重要根源。

现役军人以“解放者、改造者、掌权者”自居，不光排斥原农场干部，甚至排斥三年前同样为着战备需要过来的“沈阳团”，理由是这些人卷入了农场的派性斗争，没法吸收进领导班子，否则会引起对立派不满。汤平早早把自己的部队改名为“生产建设兵团867团”，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光没能把“副书记”兑换成“副政委”，还被排挤出867农场。

早在上年10月，兵团已决定开发抚远三角洲（就是中国地图右上角的那个鸡冠子尖），为日益逼近的中苏对抗做准备，为此派出了小分队建点。等到珍宝岛战役打完，7师马上以沈阳团为骨干，再抽调一千多号人，组建了一个名为“先锋团”的88团，由严进学任代理副团长，汤平任代理副政委，拉到那边去拓荒。这两位都是运动前期的风云人物，牵涉农场很多恩怨，又不能按造反派或走资派对待，如今调去保卫边防，让新的领导班子长舒了一口气。

当时兵团在抚远三角洲搞了若干个这样的拓荒团，大约有一半生存了下来，先锋团则属于另一半。他们拿到的地块属于重沼泽区，按照“五边方针”，当年开荒18000亩，当年全部播种，结果颗粒无收。没有根据地，先锋团就没法立足。加上这里离边境太近，苏军一刻钟便能开过来，也没法专心种地，最后只得奉命撤往内线。他们先到饶河，盘桓了好几个月，未能找到一块落脚之地，心情沮丧得有如当年被迫长征的中央红军。

关键时刻，副师长季龙标救了他们。在7师领导当中，季龙标不管开荒、专管打仗，他在抚远三角洲负责的防区覆盖了先锋农场，所以称得上是这些人的军事主官。他手下有一个来自五分场的武装连，天天在边境线的坑道里值守，就是由沈阳团训练出来的。五分场地形复杂，适合练兵，沈阳团在那里花了不少精力，培养出100多名具有一线作战能力的兵团战士，让季龙标很喜欢。

如今得知先锋团在饶河搁浅，季龙标有心要帮他们，便向师部打了一份报告，然后亲自过去带队，从当地农场要了几十辆卡车，把这两千来号人拉到150里开外的五营营部，73团的团长和政委已在那里恭候多时。季副师长见人到齐了，便主持会议，宣布上级决定：把五营从73团独立出来，交给88团。这便是867农场史上最大的一次割地事件，损失了大约一百万亩耕地、荒原和山林。我曾经蹲点搞“两结合”的五分场，从此自立门户，成为一个新农场。

不过严学进和汤平未能在88团继续呆下去，不久就分别调往另外两个团任职。军队掌管国营农场以后，早期的一个常见做法就是搞平调：土地、人员、资金、机器设备，没有不能划拨的，反正肉烂在锅里。后来搞得太频繁，造成生产混乱，才有所收敛。867农场的老职工一提起这件事，就心中有气，骂现役军人“崽卖爷田不心疼”。其实哪里有卖？根本就是白送。不过五营倒是乐得独立：现任干部看到了升职空间，原先被打倒的分场领导也很快获得解放——这里开发不充分，只能新老班子一起奋斗，二次创业。至于大部分知青，更是把88团当作老根儿，而867五分场则属于遥远的传说。

我对这块地方的印象，仍然停留在1965年。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那里，所以洪秘书、小秦和小可的音容笑貌永远不会改变了。】

2023-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