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谷雨立夏间》158 天衣无缝

检方律师Gary转身面对Mike和他的律师Peter，缓缓地说：“以为天衣无缝？”

Gary开始踱步子，似乎把问题抛向了在座的每一个人：“请问大家，一个人为什么要说谎？而且是一个又一个谎言？他绞尽脑汁为了掩盖什么？”

Gary再次转身面对陪审团，继续陈述：

“第一个谎言---- Mr Johnson的车里就有一条充电线，并且在手套抽屉里有一个充电器。Mr Xue对邻居撒谎的目的，在于指给邻居看窗纱后面Mr Johnson的背影，证明他此刻还活着。

“第二个谎言---- Mr Xue对警方称Mr Johnson自己将Summer Lee委托他归还的盒子放进后备箱。但是据Mr Johnson的父母和同学证明，Mr Johnson的左臂先前运动受伤，无法伸直和搬动重物。而那个盒子里有一个两尺多高金属塑像，整个盒子大致有30磅重。一个手臂受伤的人自己拿不动盒子。

“第三个谎言----- Mr Xue故意提醒警方，住在路旁的邻居老太太天天坐在屋前，喜欢和过路的人打招呼。警方问讯老太太，她明确记得看见和Mr Johnson同样装扮的人开车下山，还伸出左臂挥舞打招呼。记得我刚才说的吗？Mr Johnson那时因为受伤，根本无法平伸左臂。

“第四个谎言----- Mr Xue称自己的车轮被钉子扎了，于是去修车。修车铺老板对警方证明，这种钉子不常见，是专门修理地板的，而且扎入轮胎的位置非常奇怪，看起来是故意刺入。Mr Xue撒谎的目的在于证明自己没有车，一天都没有外出。

“第五个谎言----- Mr Xue后院围栏上有一个木门，上面有一把锁。据Mr Xue所称，自己很多年没有开过这把锁。但根据警方检验木门上青苔和藤蔓植物、金属配件和那把锁，可以确定是近期打开过的。门后的下山道路植被有近期踩踏并且拖拽重物的痕迹。而这条路，通往下方高尔夫球场旁的一条路。在案发当晚，行经这条街的一辆私家车的行车记录仪记录到Mr Johnson的车停在路边。

“第六个谎言----- Mr Johnson在12月29日给前女友Summer Lee和Mr Johnson父亲发送短信与其长久以来的短信书写习惯严重不符，极有可能是Mr Xue冒充死者发出。

“第七个谎言----- 在海边见到Mr Johnson背影的目击者称当时看见貌似Mr Johnson的人坐在海边岩石旁，身边放着一个双肩包。据警方核实，Mr Johnson从来没有过那种双肩包，而拥有同款双肩包的人正是Mr Xue。在搜查Mr Xue住所时，警方寻获双肩包，发现附着在上边的海边特有植物短刺和沙粒。

“第八个谎言----- Mr Xue对警方称自己很久没有骑车，并且从未骑车去过海边。但是在自行车座套上发现海边特有植物种子。而警方在Mr Johnson的汽车后备箱里发现的植物碎片，则和Mr Xue后山植物完全吻合。

“警方发现Mr Johnson的夹克衫，与Mr Xue住所发现的纺织物纤维完全吻合。而那纺织物纤维上沾染着Mr Johnson的血迹。Mr Johnson的夹克衫上有很多非自然划痕，据分析为锋利刀具割痕。”

Gary忽然停下来，眼光扫视陪审团每一个成员，再次有力地陈述：“那个不幸的傍晚，Mr Johnson来到Mr Xue的居所，被其杀害。然后Mr Xue为了掩盖罪行，做出了一系列伪装并误导目击证人。事发后，他自己换上Mr Johnson的衣物，开着Mr Johnson的车下山，中途和老太太打招呼，然后把车停在了后山旁的小路。Mr Xue随后顺着后山爬坡回到自己后院，然后去修车。晚餐后返回居所，趁夜色把Mr Johnson的尸体从后山拖下去，放入Mr Johnson的车子后备箱，开车去海边抛尸，同时留下了Mr Johnson的帽子、外衣和牛仔裤。之后他开着Mr Johnson的车，停在了Mr Johnson家门口的路边，并给Summer Lee和Mr Johnson父亲发短信。之后，他坐公交车回家。一名夜班公交车司机已经指认了Mr Xue就是当晚的乘客之一。

“第二天，Mr Xue骑车去了海边，换上Mr Johnson的衣服，给目击者留下Mr Johnson尚未失踪的假象。然后他回到家中，用锋利的刀刃滑破Mr Johnson的外衣，以模仿Mr Johnson坠海后外衣被岩石割破的状况，再去海边抛弃。

“当Mr Johnson，一个不到21岁的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被海浪推回岸边的时候，已经是......一堆白骨了......”

Patrick的父母再次掩面而泣，旁听席和陪审团都有人开始抹眼泪。整个法庭被愁云笼罩。

Gary的开庭陈词结束，Mike的律师Peter拍了拍Mike的手臂，站了起来，走到刚才Gary慷慨陈词的位置，开始辩方律师的开庭陈词：

“尊敬的法官，法庭书记官，陪审团，我是辩方律师Peter Zhang。”

他微笑着面对陪审团成员，像是拉家常一样开场：“巧了，我儿子明天过生日，一周岁，很调皮，但是我爱他爱到骨子里。昨天，我和Mr Xue开会，他说提前祝我儿子生日快乐，这次很遗憾，不能亲自给他送去生日礼物。但是，他早就准备好了，在去年年底就买了一辆儿童小汽车，一直放在他家。他开玩笑说是因为圣诞减价。Mr Xue就是这样一个人，表面严肃冷静，骨子里尽是温情。”

有好几个陪审员不由自主向Mike投去了目光。Mike嘴角微微上扬，笑得谨慎却放松。镜片后面的目光十分平静。

“Mr Xue的严肃冷静完美代表了他的专业态度。大家都知道，他是一名律师，从名校毕业，事业顺利成功，虽然没有成家，但年纪轻轻，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物业。平时他生活朴素自律，自己动手修理房屋，坚持锻炼身体，和邻居关系良好。不过，因为工作繁忙，他的社交不多，只是维护了几个亲密的朋友。包括我自己和他老板的女儿Summer Lee。

“Summer Lee是一个曾经失忆的少女。在她的身心低谷期，Mr Xue曾经对她有很多帮助，包括帮她补习功课，是Miss Lee非常信赖的一个朋友。这也是为什么当时身在香港的Miss Lee选择让Mr Xue替她归还前男友Mr Johnson送给她的礼物。

“据Mr Xue回忆，2008年12月29日，Mr Johnson于下午4点20分左右来到他的居所。两人在房间里聊了一会儿。因为Mr Johnson希望将来报考法学院，进入律师行业，所以希望听取Mr Xue的一些经验和建议。两人相谈甚欢，还坐在一起喝了瓶啤酒，看了一会儿球赛。期间Mr Xue帮Mr Johnson向邻居借了充电器。”

Peter停了一下，给大家时间，以便脑海里浮现出他所描绘的画面。

“随后，Mr Johnson说要回家了，于是Mr Xue帮助他把车子倒进车库，装好Miss Lee退还的物品，看着他开车下山离开。之后，Mr Xue发现自己的车子轮胎扁了，借邻居的充气泵充气，开车下山修车。他被告知，要两天才可以取车，因为圣诞期间修车技工请假的很多。放下车子之后，Mr Xue去旁边的中餐馆吃了晚饭，并且带了春卷给邻居老太太。之后的一整天，因为没有车，Mr Xue没有外出去任何地方。”

Peter扭头扫了一眼Gary，继续说：“我的陈述就是这么简单。因为对于Mr Xue来讲，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他是从新闻里听说Mr Johnson失踪的消息的。因为Mr Johnson的父亲Alex Johnson曾经为Mr Xue任职的公司提供法律咨询服务，所以Mr Xue主动要求参加了对Mr Johnson的搜寻工作。据当时和Mr Xue一起搜寻的民众称，Mr Xue还为大家带来了饮水和食品，并且和大家一起工作到天黑。

“Mr Xue一向是这种安静而刻苦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充满同情心和爱心的人。他曾经在旧金山特殊儿童抚养中心做义工，给那些孩子补课，和他们一起吃早餐。他向来是默默地做善事，从不张扬。当他得知自己被控谋杀的时候，非常震惊，但也非常冷静地说----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产生了误会，他毫无理由杀害Mr Johnson。那么，在接下来的证据呈堂和法庭辩论过程中，我将代表Mr Xue对这些误会做一一纠正和澄清。尊敬的法官和陪审团，我的开庭陈词说完了，谢谢！”

随后，检方律师Gary开始将警方收集到的证物呈现于法庭上。物证的第一张图片，就是骇人的一对白骨和法医检验报告；随后有植物样本、沙粒样本、短信截图对比、手机位置定位和时间标注、轮胎、钉子、夹克衫、夹克衫染血纤维图片、后院木门图片和标注、Patrick汽车内部图片、充电线充电器图片、Patrick手臂受伤医生证明......

而在Gary提交证物的同时，辩护律师Peter多次对证物提出反对意见。

“反对！”Peter站起身来发言：“这种植物不仅仅在海边有。而且如果被其他人从海边带回其他地区，也很有可能沾染在Mr Xue的自行车上。”

法官发话：“反对有效。”

于是这条证物被移除。

Peter继续反驳道：“人在精神情绪不好的时候，很有可能改变以往的语言习惯。如果Mr Johnson有轻生的念头，觉得这是和亲人朋友最后的谈话，那么很可能发短信比较正规。”

Gary立刻也提出自己的反对意见：“从来没有任何迹象表明Mr Johnson有轻生念头。根据Mr Xue的陈述----如果是真实的话，他在失踪前还和Mr Xue谈论未来职业规划，还一起喝酒看球赛。”

法官定夺：“辩方反对无效。”

于是这条证物被标注成为正式法律文件的一部分。

两个人一来二去，辩论激烈。结果海边沙粒、充电器、自行车等等证物被Peter成功去除。

Gary没有纠缠，而是很快进入了证人证词环节。Peter的策略是在交叉盘诘中，用尽手段，时而反复盘问，时而语气严厉，所有的目的就是让这些证人的证词听起来不那么可信，充满疑惑和矛盾，以至于让这些证人的证词不被采用，而且给陪审团留下负面印象。

首先出庭的证人是那个看见Patrick开车下山的老太太Barbara，开始Gary对她的提问充满了耐心，所以很顺利，完全符合警方的记录和报告。而Peter则反反复复地盘诘，抓住时间点和细节不放，让老太太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看见Patrick伸手打招呼，颤颤巍巍地说：“也许，就是把窗户摇下来.......啊，我年纪大了，眼神又不好......”

“那么，你是说确定Mr Johnson开车下山的，对不对？”Peter问。

“对。”老太太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看见他的衣服和帽子了。”

“但是，车子开得很快，而且你和他有一定距离，根本看不清他是否伸手打招呼的？”

“反对！”Gary大喊，说Peter的提问有诱导嫌疑。

“反对有效。”法官定夺。

Peter无所谓，继续问：“你不肯定看见他平伸手臂，是不是？”

Barbara眨眨画着浓重眼妆和带着假睫毛的眼睛，小声说：“是。”

“是不是？”Peter提高了音量。

“是。”

这样一来，Barbara的证词很有可能被法官作废。

不过，Gary还有覆主诘问（redirect examination）的机会。他走到Barbara面前，静立了两秒钟，仿佛让Barbara看清自己也是满头白发了，在年龄上和Barbara取得了共鸣。然后，他和蔼可亲地说：“我完全理解年龄带来的不便和压力。不要着急，慢慢回忆。那条路并不宽。平时你经常和开车下山的邻居打招呼的。昨天夕阳不错，你是不是也坐在门口晒太阳，和大家打招呼聊了几句啊？”

“反对！与本案无关！”Peter及时制止。

法官同意反对，可是Barbara显然是听进去了。她点点头，说：“我敢肯定，可以看清Mr Johnson平伸手臂，用力挥舞。他带着墨镜和棒球帽，看不清脸。”

Gary接过话说：“好，谢谢！不过，我要澄清，那个是穿着Mr Johnson衣服的人。也许并不是他。”

“反对！”Peter再次大叫。

不过，法庭里每个人都听见了Gary最后的陈述，包括陪审团。

随后，几个证人出庭，双方交叉盘诘和辩论，很快当天的庭审时间结束。法官宣布休庭。

立初霜随着退庭的旁听公众往门外走，心里不断复盘今日的庭审，盘算着Mike是否清白。一向第六感敏锐的她，在心里有一个连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判定：Mike恐怕真的不清白。这么一想，她就慌了。到了自己的车里，她立刻打电话给Jeff，聊了自己的感受。

“Mike知道的东西可是不少。你该出手了。”立初霜说。

Jeff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说：“知道了。”

而关注此案的邓安达很快得到了庭审的详尽报告。他在关着门的市长办公室里踱步子，转了一圈又一圈。

Mike，Patrick，立初霜，Jeff Green......也许是天赐良机。如果Mike被判入狱，那么可以通过FBI的关系对其施压，交代立初霜公司的一些内幕以求换取将来起诉后当污点证人的机会。根据邓安达这么长时间以来对立初霜公司暗中的调查和追踪，她定然有违规的地方。这是接触并且劝说和恐吓Mike的好时机，一来他目前的境地没有选择，二来他无法和外界沟通，也不怕打草惊蛇。

邓安达嘴角挂上了笑意------借此机会，除掉立初霜，拿回录像，逼她承认当初利用洛雪犯罪的事实。那么一了百了，还自己和Mary今后婚姻关系的无忧。

这是盘好棋啊，就看怎么下了。也要看，老天爷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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