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黎奥运会闭幕之际,回过头来聊聊开幕式,也还不算太远。
很多人把巴黎2024奥运开幕式,和北京2008开幕式相比较,在我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就像比较苹果和橘子,人们拿起苹果来可以随便咬一口,咬橘子怎么下口呢?
但是比较一下巴黎2024和伦敦2012,应该会很有趣。就好比苹果和草莓 : 你都可以尽情咬上一口,区别是一个有核一个没有 – 有核的不能像没核那样,囫囵吞下去。巴黎开幕式,有着先天的硬核可以吐槽。
伦敦2012,非常英国,传统有序。大文豪莎士比亚的国度,自然由他来开篇。随后,鸡鸭牛羊犬,小乡村开进体育场,丘陵草地和天上的云彩,宁静闲适。传统是什么?五朔节花柱,橄榄球足球板球,绅士,和扑面而来的四个nations,这个不能含糊不能笼统,非要一个一个来,低吟民谣,传递各自的特色。巴黎2024,非常法国,前卫混乱。百年以来第二次奥运,法兰西的艺术和人文要以一种别开生面的形式向世界展示:高雅混合媚俗,矜持伴随疯狂,传统夹杂颠覆,“欢乐、矛盾、混乱”(Alain Vigent 语)。体育场开到了塞纳河畔,运动员游船一一经过巴黎圣母院、卢浮宫、协和广场、和埃菲尔铁塔,圣女贞德金戈铁马骑游塞纳传递五环旗。创意信马由缰,带给人浪漫、自在、独特和神奇。
伦敦2012,天佑女王。007领着001从天而降,史上最别出心裁的元首入场式。邦德携有“license to kill”,听起来很诱人,可那只不过是影视剧夸大之词,把时时处于危险之中的间谍自我防卫,放大到私刑正义。还是要眼见为实:英国政治是议会政治,君主立宪代表的是遵守程序。所以女王来开幕,大家请遵守规矩。女王的存在,就像国会有议长,大家尊重议长,就是遵守程序。女王没有权力,她维持秩序,浑然天成。巴黎2024,断头王后。她只能从流血的窗口向观众传递渴望做一只自由鸟的情绪。法国大革命至今依然是巴黎人的骄傲,那是以革命的尊贵名义,把对手、反对派统统送上断头台,最后把罗伯茨吡尔也砍了。抱着自己脑袋唱歌的王后,风情脉脉,遗憾她没有经历程序正义而是彬彬有礼走向黄泉,所以在这里也只有苦笑。法国政治是街头政治,啥都可以搞到街头,奥运开幕式上街,顺理成章。法国人喜欢革命,这次也是“想来一点革命,让法国人在以后回顾时感到自豪”(巴黎组委会主席语),于是在街头筑起娱乐堡垒,杂耍、T台、锌铁皮屋顶跑酷,统统上街,这一次的场馆革命定会载入史册。
伦敦2012,充满 格调、幽默、以及包容性(贝克汉姆语)。女王都从直升机跳伞入场了,还有什么梗不能玩儿?交响乐严肃吗?憨豆先生帮忙演奏《烈火战车》主题曲:他沿袭一贯的腼腆笨拙,忙中出乱,而交响乐却不慌不忙,从容安逸。最高雅和最低俗的混搭,散发一种傻里傻气又令人愉悦的气息。表现英国文学的浩瀚,开幕式别有洞天的,仅驻足于几部儿童文学作品,《Peter Pan》,《Chitty Chitty Bang Band》, 《Harry Potter》,《Mary Poppins》。我一直很纳闷,在古典文学似乎已经穷尽的二十一世纪,福尔摩斯和波罗这样的半通俗文学也已智力耗尽的电子游戏时代,英伦小岛还会有什么招数呢?别有洞天的,Harry Potter以大胆的想象令人心生惊叹,风靡全球。巴黎2024,晒出了优雅、讽刺、以及傲慢搞怪。法兰西的艺术瑰丽,值得借机重新描绘。首先是卢浮宫镇馆之宝,断臂维纳斯、微笑蒙娜丽莎、还有垂死的马拉,全都跑到塞纳河边看热闹。然后,另一些著名绘画里的人物,The card sharp with the ace of diamond, Gabrielle d’ Estrees and one of her sisters, Portrait of Madeleine, Portrait of Shah Abbas I and His Page, 变身头像人偶,在塞纳河水里起起伏伏,诡异震撼,凝视着运动员从身边经过,考考你能不能认出他们几个。最最傲慢突兀的要数LV,她把运动场变成了自家的作坊,敲敲打打拿出的奖牌,依我看是史上最难看最没有设计感的作品 – 新闻报道,铜牌经不起折腾,已经有生锈的了。最后是高雅图书馆里的文学考试,九本书的封面一闪而过,你应该知道莫泊桑的《漂亮朋友》,或者莫里哀的《了不起的恋人》,但是你若不知道拉迪盖《肉体的恶魔》,德拉克洛《危险关系》,最好不要自称拥有巴黎风情。当然最令人刮目相看的,是T台上那些不可思议的人物走秀,聚在一起演绎《最后的晚餐》,把西方文明奠基之一的基督文明,嘲讽一下 – 反正不用担心面对危险。
伦敦2012,让人见识当代摇滚乐的狂欢。Beatles,Queens,U2,Adele,Rolling Stone,等等,都是音乐会上令人痴狂的名字。在奥运五环锻造升起的一刻,“and I will kiss” ,真的很有味儿。运动员入场式之前最后一曲,是一首近乎清唱的圣歌《求主同住》,伴随当代舞蹈,有些晦涩难懂,也许暗示这个国家没有全然离弃宗教,再离经叛道也还会有终极约束。巴黎2024,是一场流动的音乐盛宴。在流水源头,划来了《歌剧魅影》小船,接着来到Ladyga Gaga 的法式夜总会, 然后继续流淌到红磨坊高踢腿康康舞,重金属打击乐铿锵奏出《卡门》的咏叹调《爱情是一只自由的鸟》- 搭配断头皇后那瘆人的微笑。贯穿其中的,有多个古典演唱或音乐,包括德彪西的《牧神午后》,《拉威尔《F大调弦乐四重奏》,保罗·杜卡斯《魔法师的学徒》,萨蒂《裸体舞曲》。最后在埃菲尔铁塔上,Celine献唱《爱的赞歌》。浪漫之都爱之都巴黎,无愧于这些标签了。
伦敦2012, 大牌电影导演主刀。 Danny Boyle 是奥斯卡奖和英国电影学院奖获得者,有天主教家庭背景,年轻时想做一名神父。他给开幕式取名“Isles of Wonder 奇幻之岛“,在展示英伦文化遗产同时,要诙谐幽默还不失严肃,定位于“既有理想主义,又有讽刺自嘲”。他表现宽容多元,不刻意突出任何群体、任何身份,那些舞者、歌者、参与者,本身就代表了多元融合,他们携手来表现英国文化历史。他用莎士比亚的《暴风雨》开场,张开双臂欢迎各国人民、各种思潮,“不用怕,这岛上充满了各种声音;使人听了愉快,不会伤害人”。他包容有争议的历史,没有回避工业革命以及带来的污染、大萧条、北方罢工抗议;还包容有争议的文化,选用标榜无政府主义的歌曲,表演有争议性的《上帝拯救女王》短剧。自嘲讽刺,火力朝自己全开。他也没有刻意讨好任何身份、任何种族、任何信仰。亲和包容,没有失去自我。巴黎2024, 剧场天才展现身手。 Thomas Jolly是一位戏剧导演。他出身平民,年幼的时候,会在假期去祖父家玩乐,他的祖父经常为儿童开授基督教义问答班,但是Thomas不感兴趣,他的理想是表演。这届奥运会的口号 “Games wide open奥运更开放”,和他自己的背景很搭。 他把一座华丽的城市变成一座流动的体育场,把众多法兰西艺术,混合着新奇刺激,用符号语言展示出来。他敢于拿自己的文化开玩笑,不吝出奇、梦幻、美丽惊悚。巴黎奥运吉祥物Phryge 弗里热,原型是法国大革命时期人们戴着的象征自由的软帽,自由浪漫是在法国人的骨子里的。
聊了这么多二者各自的特色,再来说一说两者的共同点,那就是摇滚街舞,乱糟糟无意义自由自在,主打一个自嗨,好玩,自己乐就好。这是西方共有的自由精神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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