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西安城墙的北门外有座和平电影院,影院的隔壁是间炒菜馆。难忘的一九七六年,终日劳累后能看场还能看的电影,然后在餐馆里点上两道菜自己一个人搓上一顿就是天大的享受了,享受需要下决心,好在那年耄死了,受苦的人好像有点决心了。
我点了两菜一汤,等菜的时候在读老舍的《老张的哲学》,心里想的是林彪的语录:“上战场,枪一响,老子下定决心”。不一会菜就上来了,一个是“过油肉”,一个是“锅塌豆腐”。香,香,实在是香。尤其是那“过油肉”,看上去火候绝佳,气在油里,淡淡焦黄,三肥七瘦。夹起一块,入口滑嫩,舌尖啧啧,舌根爽歪。那个味道一直存在我的中国肚子里,那顿饭我吃了四碗米饭(二两一碗)。在我生命的几十年里,那份过油肉的味道时不时地被想起。
人是用脑、用心还是用肚子在记忆?脑子不管日子的好坏,而日子顺当的时候,照中国老话,心是在肚子里头放着的。心里记着的味道和肚子记着的味道应该差不多吧?中国人是用肚子想问题?东西味道。中国东,美国西,中国心,华夏肚。自从“三十功名尘与土”以后生命就是东拉西扯,按照《王保长》里蒋委员长讲的“现在而今眼目下”,我在美国经常怀念中国的好吃。祖国吃得好。而我在美国的年头已经比在中国的年头长了。
快半个世纪过去了,肚子好像一直在寻找那份“过油肉”的味道,那间馆子是咋整的?用的神魔芡粉?浑身宝的猪身上那个部位的肉被切了块块切了片片,在油里滚了多长时间?人说”做饭好吃的人聪明“,一样的食材,一样的火,味道不一样。”肉片炒得好吃”和”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是同样的哲学问题。
不知道怎么回事,“过油肉”这道菜在中国找不着了。一九八七年以后,我回过六次国,回国的目的明确。一是探母;二是下馆子找好吃的。坚持用肚子想问题,“腹有诗书气自华”,肚里有味苦寻找。改革开放了,一切都“人间正道”了,沧桑就是变化。中国人都不吃“过油肉”了。到处是乌泱泱的老人。
美国老百姓的日子比中国老百姓的日子好,不想听的东西不听,不想看的东西不看。唯一不好的事是心里想念的味道必须自己亲历亲为。我“实践出真知”地炒肉片,肉片三肥七瘦。芡粉用过玉米粉、红苕太白粉,菱粉。。。不过始终没有做出记忆里的味道。大概是家里的火不够旺吧?
老了“二无”,无力加无聊。早上起来浑身上下都不安逸,半夜三更辗转反侧老想从前。人衰先衰脑。想起光的衍射,想起“惠更斯原理”,想起数学处理却怎么也想不起“卷积”怎么做了?脑子里的记忆体像是浸了水的木头,连贯不连贯?连付出了青春学会的东西也想不起来,读书也是读完不久就全忘了,只记得书名。
肚子的记忆依然健硕,又想起一九七六年吃过的那一次“过油肉”。那年我在西安城墙北门附近的城墙根底下的一家小工厂做工,城墙就是我们厂的厂墙。天天累死累活累得不想活。幸亏耄死了,国家开始了也许。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普希金决斗也会死。《钢铁是怎么炼成的》,”大炼钢铁“全是渣。几千年的文化,几千年的古国,重复着昨天的故事。连话都说不顺溜的瓜怂掌握着人民辛苦挣到的钱怎么麽花。掌管着”创造历史的动力“。
老了的日子也是日子,”今天是个好日子“,明天呢?每天过好每天,明天再说明天,记忆里的好味道经常勾出肚子还是肚子里的心里的馋虫?人在红尘里,吃喝拉撒睡,吃是首位。
9、21、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