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水浮花色(三)

艾珍丢开外套,甩掉鞋,猫一样团在椅子上,对佩玟说,累坏了,我看见灯亮着,猜是你,这么晚还不走?佩玟给艾珍倒杯咖啡,又推过一个袋子,说我想你接待访问团一定忙的很晚,留几样点心给你。艾珍说,感谢,你简直就是我的天使,乔治就是魔鬼,忙成这样,还给我派一堆翻译文章。我回来取这些稿子,准备放乔治个鸽子,请一天假,后天再给他。

艾珍拿出一摞纸,说这是乔治让你翻译的几篇文章,我想你回来也没时间做,他又催,我先替你译出来,你再润色一下。我来这么些日子,只看见你跑前跑后,帮我不少忙,我却清闲的很,左右没事做。艾珍说接待这个访问团忙死,也不知道A大学从哪里搜罗一批遗老遗少。我这是进了中药铺子。佩玟说什么意思。艾珍解释,这些人原先是什么委员,次长,出国寓公做久了,像铺子里那些草木,连根拔起,晒成干,虽然死的不能再死,却一心盼着被人看中,拿来入药。一个老头还拉着我说,现在美俄争霸,其实是战国的翻版,古已有之,只可惜洋人不读史记,战国策,总之该请他做顾问,笑死人。

艾珍突然挺身端坐,郑重其事,说起这些老头子,佩玟,求你帮我个忙。佩玟吓一跳,说你只管说。艾珍说访问团要开发布会,我做翻译,其他好说,发言人里有几个南方人,口音我一点也听不懂,你知道我中学没念完就来美国,这边读的大学,国内除了北平哪里也没去过,你在南方日子久,应该有办法。我知道你好清静,讨厌这些交际发言的琐事,算我求你。佩玟说我当是什么事,你放心,这个忙是一定要帮的,本来中心的事我也该参与,不过乔治很少跟我提。艾珍说你研究的费用是A大特批,不走中心的预算,乔治是把你当菩萨养,只要一年里出几篇文章,就可以交差,这些迎来送往的杂事自然落不到你头上,也许你的来头大,当初在国内是个有名的作家。

佩玟笑,说你这是在骂我。我在上海读大学的时候发过几篇不入流的小说,到香港,找不到事,靠写作维持,正巧那年亚洲青年作家大会,要一个岁数不大的中国女作家凑数,我老师面子大,推荐的我。那批作家的作品被翻译成英文,有个合集在美国出版,说是还有些人看。老师同 A大学关系好,知道中心今年有个项目,拿这本书做敲门砖,便宜我一份闲差。不瞒你说,我刚来美国那几年窘迫的很,什么样的杂事都做过。

艾珍说我进中心这些年,一直在打杂。我虽是A大毕业,可乔治对我客气,他骨子里未必瞧的上女人,更不要说中国女人,从不让我上手研究的事情。我是挺佩服你,能写作,还可以搞研究。说来惭愧,我还没有读过你的小说。

佩玟说这样最好,千万不要读。中国好作家多的很,读谁的也不要读我的。艾珍想这就是所谓的乱世出作家,好比老辈人说打仗死过人的地,花草都要比别处更加繁盛。

这天上班,艾珍抱个纸袋子过来,一个个往外掏,原来是橘子,又大又红。艾珍说我路上看见新鲜的橘子,这里没什么物产,就是橘子好吃。艾珍剥给佩玟,佩玟接过来,细细地把上面的白丝摘掉。艾珍说你吃个橘子这么麻烦。佩玟说这叫橘络又叫橘子筋,吃是可以吃,可是小时候家里的佣人会把橘络都剥去,养成个习惯,改不掉,说出来笑人,我现在这样,破砖烂瓦的还搭个架子。佩玟想自己出国后改掉无数习惯,到底就剩这么一个,好像苏武牧羊,汉廷的符节节旄落尽,最后留个光秃秃的杆子,充作万里之外不忘家山的证明。

觉晓 发表评论于
仍然是比喻好。苏桥自成一家了。
其实一看题目我已经想到某个名家篇了。
要写出自己的风格,不容易。
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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