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的照片…

上次回北京就想着寻这片儿，是爸爸参加科学大会的合影。翻遍家里的犄角旮旯，包括地下室也没找着。

那是1978年3月18日在北京召开的全国科学大会，有6000人参加。记得照片拿回家时，俺们急着从片中找爸爸，密密麻麻的人头如何下手？先从穿军装的找，再，戴眼镜的，很快看见爸爸。爸爸去开会，俺们都不知道，他之前也常不回家。大伙儿还记得那第一第二和第三世界理论吗？那是老毛将一些人圈在人民大会堂里折腾出来的，俺爸就是被圈的人中之一（也不知那理论还有意义吗？）。俺们也是事后从妈妈口中知道的。

从网上找的的照片，爸爸因该在第二张里，可惜下载后很模糊看不清：

邮电部为此出了三张一套的邮票和小全张，下片是小全张：

在家里，爸爸从来不说工作中的事。爸爸说过的就是，一会儿考上这个学一会儿考上那个学；在大学时被国民党当共党抓，可他还不是呢。后来几个同学一起决定去解放区，其中一同学的父亲是国民党的大官，有大官的字条，他们才得以通过封锁线(文革中这成了爸爸的罪状)。

俺知道这规定：红军时期参加革命的，退休（因该是离休），每年多拿两个月的工资，抗日战争时期多拿一个半月的工资，解放战争时期多拿一个月的工资。所以，爸爸因该是八路（又在北方），至于这军那野，俺通通不知。

爸爸好像和他的同事们不近，有来往的多是他过去的同学，但同事们很敬重他，称他教授。记得院内要评职称时，进俺家的人络绎不绝，都是让爸爸写评语。但有一位邻居和爸爸来往甚繁，几乎天天来俺家，一个胖伯伯，曾经彭德怀办公室主任（文革中被撸了好几级，到了也没恢复。对了，王安（电脑巨头）是胖伯伯的中学同学，他夫人是社科院毛泽东思想研究室的，两口子只有在下围棋时OK，根本无法谈时事，所以总往俺家跑；有时也想和爸爸下棋，俺妈不准，爸爸有心脏病，妈妈不想爸爸有任何激动。胖伯伯写的书都不准出版（改来改去也不准）。

一日傍晚爸爸在大门外遛弯，领回一年轻妇女带着孩子到俺家，要留宿？说她是来北京探丈夫迷路了。全家人都紧张了，别是骗子？！当时俺爸一战友（同学）的儿子从外地来北京办事住俺家，也说，叔叔你不该把不认识的人往家领…，还好那妇女有丈夫的地址和姓名，用军线（电话）很快联系到了，在俺家北面的一部队，派了辆吉普车来俺院接走妇女和孩子。都是是部队的好联系，一场虚惊。俺们都知道，再遇到这样的事，爸爸还会这么做。

爸爸会26个字母的拼音（没学过，自通），可能和他会英文有关，妈妈只会长的像片假名的那种拼音。有一年回去，看见爸爸在俺发的第一篇paper（寄回家）上，字里行间注满了中文翻译，好心疼爸爸，后悔干吗要寄回家呢？！那都是非常专业的词汇，地道的外行美国人都看不懂的。爸爸有时还秃噜几句俄语。

妈妈很漂亮。在饭桌上俺调侃，部队啥都是发的，住房，家具，军装，连老婆都是发的，爸，你有福气，摊上一个漂亮老婆，哥嫂乐，爸抿嘴，只有俺妈说俺，一天到晚胡说八道没正经！哈哈哈! 爸妈是经组织介绍认识的，妈妈说她喜欢文化人，（不待见土八路，喜欢洋八路？呵呵）。妈妈的爸爸俺姥爷是律师，他们屯第一个大学生。妈妈说，姥爷是文革前走的，否侧文革中会被斗死，俺那大字不识的姥姥被斗的个乱七八糟，家里的古玩字画等被毁，一堆房子被强占（文革后也没敢接收，姥姥被斗怕了胆小，说捐公家吧）。妈妈文革中也被戴过高帽拖在街上遊斗。（爸爸说，文化大革命是大革文化命。）

爸爸对俺们的希望，不要搞社会科学，自然科学是真正对人类有意义的。

去年回去嫂嫂对俺说，他们去领爸爸的抚恤金时，被告知能多拿因为爸爸立过功？问俺知道吗？俺答，不知道啊，在家爸爸从不谈工作上的事。嫂嫂感叹俺们对爸爸一无所知。

……

那年俺探亲两个多星期，好像是第三天，爸爸突然不适住院了，俺哥嫂隔天就要出境办事（他们也就是在俺回北京时，能出门）。俺去医院陪床。不让进啊，外国护照(没有身份证)。301西院，电话打进去，病房说，已病危必须让她进来！这只是大门，楼门又是一道岗。反正是进了楼后俺再也没敢出来，每日三餐让护工出去帮买，为了让他带饭容易，三顿都是包子（换换馅而已）。护工都心疼俺。陪了12天，被抢救两次（俺妈腿不好，只能在家挪动，出门有轮椅），天天往家里打电话汇报，又让院里一同学隔三差五去俺家看俺妈；也时不常跟俺哥短信。这期间，俺让干休所带俺妈来医院看望爸爸一次，不曾想这竟是爸妈在世间最后一次见面。俺眼看俺爸没气儿被救过来。第二次很严重，要割气管（很残忍的）。要家属签字（俺嫂嫂在爸爸刚入院时签过一份，但说现女儿在身旁，要直系亲属签），俺签！

其实，俺哥和俺讨论过，不让爸爸接受任何摧残性的治疗。可是，到了节骨眼上，还是想让爸爸多活些时候。再说，想让俺哥看上俺爸最后一眼。。。俺哥后来说，你做的对。

俺哥回来的那天，也是俺离开北京之日。司机带着特别通行证（进301西院）去机场接了俺哥直奔医院，司机再把俺送回家，等俺拿出行李又直奔机场。

12天，俺掉了5磅。回来后每日梦见俺爸。几个月后，爸爸走了。俺要回去（当日没票），俺哥说，还是等安葬时回吧。那年，俺又回北京一次。

爸爸脑子一直很清楚，几次跟俺说他不行了…（也算高龄，93）；妈妈没有躲过2022年12月的疫情海啸……

很感谢哥哥嫂嫂，提前退休，在北京伴陪照顾爸妈十几年，使得俺能在外安心瞎扑腾。

好想好想爸爸，也想妈妈，落字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