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4/2024 ~ 5/15/2024
当爹的一大心愿,是希望儿女长大后能与他成为校友。所以,剑桥一定要来。
只可惜,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从俩娃身上发掘出任何与剑桥沾边的基因。蒋大核从来沉默寡言,让人搞不清他的学问到底深不可测,还是脑腹皆空,无话可说。蒋小诗很快就满六岁,写个名字从来都是大小写随意混搭,阿拉伯数字写得像狗爬,只能认读与她的生活密切相关的几个单词,譬如Free-wifi,icecream,Super Mario。
早上离开旅馆,我问孩子们:“猜猜我们今天要去哪个城市?提示:C打头。”
蒋小诗抢答:“加拿大(Canada)?”
蒋先生笑着纠正她:“加拿大是一个国家,不是城市。爸爸再给多一点提示,我们要去的地方,前三个字母是Cam。”
离我们家不远,也有个剑桥市。我们想当然以为孩子们能猜得出来。
蒋小诗再次抢答:“加麻大(Camada )?”
一向事不关己的蒋大核都被逗笑了。这个小学渣,大字不识几个,造词功夫一流。
剑桥小镇拥有八百年的历史。驶入小镇,就像驶入了一个中世纪的村庄,到处是古老的排屋、优雅的塔楼和开阔的绿地。与我们路过的英伦其他地方相比,更加古朴,还带着浓浓书卷气。
对于蒋先生来说,故地重游,游的是一种情怀。他说,离开剑桥二十多年,这里的一切似乎还都是老样子。他带我们开过他每天早上骑车经过的地方,辨认当年常去的早餐面包店;带我们逛他当年最爱的书店,说里面总能找到让他心动的图书;还有一段时间里每天早上五点就赶来参加划船训练的码头。。。他说,当年他来到剑桥,在宿舍安顿下来后的第一个感觉是:这是属于我的地方!他说,他这一生很少有类似的感觉——那种浓烈的归属感,似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安静下来。
剑桥大学属大学联邦制,由32个学院组成,整个小镇就是大学本身。蒋先生带我们游走在各大院区,讲述他学生时代的种种花絮:St.Edmund’s学院的主厨曾是某总统的厨师,会做世界上最好吃的草莓起司蛋糕,那时候一到饭点,食堂外面都会排起长龙,全校师生都抢着来买cheesecake;Emmanuel学院里的某一部电梯,使用的是已故王妃黛安娜的声音,他有个朋友总喜欢拉他来这里坐电梯,听王妃讲”Going up”, “Going down”,然后咕咕笑;国王学院对面那家校服店,地位堪比哈利波特中的对角巷,每年开学前,学生们都会聚到这里购买校服礼服;而就在那个转角处,当年斯蒂夫霍金被人推着,从他面前走过。。。
慢慢走,浅浅听,感觉自己也静悄悄融入了他的学生时代。
天空一直飘着雨,时大时小。
据说,这个季节,就像我们江南的黄梅天,每天不下点雨不正常。
路过一个教堂时,我们走进去避雨。蒋先生与门前站着的几位职工聊天。他们听说我们昨天刚从加拿大过来,遗憾地说:你们来晚啦,错过了这里难得的艳阳天。之前两天,这里可是一丁点儿雨丝都没有,白花花的大太阳,我们差点担心会闹旱灾。
三一学院(Trinity College)门口,有一株小小的苹果树。蒋先生推我去读苹果树前立着的文字介绍,一副神秘的模样。
我读了读,说:“没啥啊,就是些割草授粉,保护生态之类。”
他昂了一声,也凑过去看,说,可能他们把标志移除了。这棵树大名鼎鼎,是当年砸中牛顿的那颗苹果的树。
“可是,这树这么小,不像是生活了好几百年啊?” 难道这个地点的地球引力特别大,把树的长势永远定格住了?
蒋先生说,不是原树啦。很可能是原树的一个分枝,或者后裔。牛顿也没在这里被砸中。
后来我查了一下,砸中牛顿的那棵树位于林肯郡Woolsthorpe庄园,也就是牛顿自家的后花园。1666年,因剑桥疫情,牛顿大部分时间待在林肯郡的家中,有一天躺在树下被苹果砸中,自此开始了对万有引力的猜测。这株生产“肯特之花”苹果的果树,至今存活在牛顿老家的庄园里,由国家信托基金会照顾。
剑桥的苹果树,是从Woolsthrope庄园的那棵原树嫁接而来,种植于1954年。这是剑桥为了纪念牛顿与学校的联系,以及他对科学界的贡献。牛顿于1661年就读剑桥三一学院,1667年被选为三一学院院士。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剑桥授课,直到1696年。在剑桥的这些年里,牛顿处于创造力的巅峰状态。正是在这里,他真正将万有引力理论发展起来,并于1687年发表在了他的历史著作《原理》里。
蒋先生问我,来到剑桥,最想去什么地方?
我说,上个世纪我国出了一位诗人,名叫徐志摩。他在剑桥上过学,还写了一首家喻户晓的诗歌,叫《再别康桥》,几乎所有识字的人都会吟上一段: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轻轻地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我说,我想看看诗人提到那条康河(也就是Cam River),岸边的柳树,还有著名的叹息桥。他说,好办,观看这一切的最佳视角就在圣约翰学院(St Johns College)。他个人认为,圣约翰是所有学院里最漂亮的一座,本来也是要带我们去的。
圣约翰学院入口处的岗亭间有人值守,是位五六十岁的中年男子。他要求我们出示证件,嗓音极平和,但充满力量。这让我想起《哈利波特》电影里,Griffindor宿舍入口处的胖妇人肖像。每有学生到来,她都会慢悠悠抬起眼皮,问:“Password?” 声调悠扬。
蒋先生说,他以前是这里的校友,这次带家人过来逛逛,但是没带校友证。
门卫温和地要求蒋先生描述一两个有关大学时代的小故事,他以此判断是否放我们进去。
蒋先生说,过了廊形走道的某扇门,有一片安静的草地,几乎常年无人,专供自己的院校放牧牛群,他当年很喜欢去那里坐坐,不知现在还在不在了。他又说,那年毕业典礼,所有的毕业生都要去小镇北部集合,集体往南走。那天有个牌牌粘在了他的脚底,怎么也取不下来,他尴尬地拖了一路。
俩人浅聊了一阵,门卫微微笑,说:你们进去吧。
学院内,一栋古建筑通向另一栋古建筑。
我想起亦舒的小说《喜宝》。喜宝就读剑桥,却无意成为一名苦哈哈的律师,只想得张文凭作嫁妆。听着境界并不高尚,但是来到这所古老的学院,我感觉,若有幸在这种底蕴悠深的氛围中熏陶几年,是会练就一种能够融入血脉的尊贵气质,自然也当得起一份沉甸甸的嫁妆。
当然,喜宝剑走偏锋,如愿,也未能如愿。
层层穿越,来到了叹息桥。
这是一座单跨石头廊桥,算得上是剑桥被拍照最多的建筑之一。来访的维多利亚女王曾说,它美丽如画(So Pretty and picturesque)。
过了叹息桥,就是拱形长廊。
出长廊的侧门,能看到叹息桥的外观。
学院与学院之间,坐落着商店,服装店,酒吧,还有规模挺大的哈利波特的主题用品店。
据说,J.K.罗琳虽然是在爱丁堡完成了哈利波特的创作,但她对于霍格沃茨的构思,很大程度上源自英国最古老的两所大学:牛津与剑桥。来到剑桥,很容易发现这个小镇与霍格沃茨的相似之处:中世纪的建筑风格——石头高墙,宏伟的入口、秘密花园。很多学院都有类似霍格沃茨礼堂一样雄伟的食堂,可以举办正式晚宴。每年开学时,新生会涌向剑桥市中心的商店购买类似霍格沃茨校服的黑色长跑。这种衣服是学校的官方制服,不必每天披挂,但学生和教授们会在参加正装晚宴、学院活动以及毕业典礼上穿着。
不管是不是学渣体质,熏陶还得从娃娃抓起。
说起着装风格,不得不感慨,这里真是自由的土壤。在校园里,我们先后与两个高大英俊的帅哥擦肩而过,都是那种让人呼吸停顿一拍的阳光耀眼型——其中一位,一头金色的卷发垂到肩头,面孔像古希腊雕塑,却穿了一条粉红带蕾丝边的半长睡裤;另外一个,则黑色网眼丝袜,同色高跟鞋。多么不羁的灵魂!
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第二天,是剑河(River Cam)渡船(Punting)的一天。
蒋先生说,当年他还是学生时,如果有重要人物(譬如父母,好朋友的未婚妻等)来访,他会选择为大家撑船游河,所以自驾经验丰富。他说,这一次我们一家三口陪他回母校,自渡剑河义不容辞。
我们与他的学生时代,隔了二三十年。当他拿起长篙时,我脑海中蹦出那句古话: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安全起见,我向工作人员要了两件小娃救生衣。万一翻船,他不用纠结先救老婆还是先救孩子。
刚开始船完全不听使唤,在河里乱转圈,我一度担心我们能不能在规定的还船时间内撑到叹息桥。还好,蒋先生宝刀不老,二十分钟后从容找回了节奏。
经过的第一座桥,是数学桥(The Mathematical Bridge)。
这是一座木制步行桥。其实这座桥的官方名字叫木桥(WodenBridge),或皇后桥(Queens’ Bridge),连接皇后学院的两端。传说,牛顿用数学原理设计了这座桥,只用木头,没有任何其他加固材料。后来有好事者将它拆开,想要一探究竟,却再也装不回去了,只能用铁钉加固。
这个传说,只是表达了剑桥人对牛顿的喜爱。事实上,该桥修建于1749年,而牛顿在1727年已经作古。这座木桥的设计确实运用了复杂的数学原理,什么切向,径向,弯曲应力。。。我听都听读不懂。
桥底的铁钉
大名鼎鼎的国王学院。由英国国王亨利六世在1441年创建。当年徐志摩在这里就读。
三一桥。
这是一座公路桥,建于1769年,无缘见证牛顿的脚步。它由著名的建筑师James Essex设计。这位生于剑桥长于剑桥的建筑师是哥特式建筑的崇拜者,负责建造/修复了剑桥内多所学院的部分建筑,譬如三一学院的内维尔庭院、皇后学院的新西区、伊曼纽尔学院的大厅,等等。之前提到的数学桥,也出自这位建筑师之手,不过,他只负责建造,设计另有其人。
厨房桥,连接圣约翰大学的老庭与新庭。这个朴实的名字源于这样一个事实:1825年,新庭大楼竣工时,只有餐厅没有厨房,为学生们准备的食物仍然在老庭的厨房准备,然后运送过桥。从这座桥,是观赏叹息桥的最佳角度。
又见叹息桥。读你千遍也不厌倦。
最后这座黑金铸铁桥,才是“剑桥”本尊。它是剑河最原始的过境点,连接通往南方伦敦的道路。剑河之上的桥,也就是剑桥。因一座桥,让一座城得了名字。
“剑桥”的正式名字是Magdalene Bridge,因为靠近Magdalene学院。这所学院是当年第一批接受犹太人和亚洲学生的学院,却是最后一所接受女生入读的学院(1988年)。男生们为了表达对“男女同校”这个决定的不满,他们半降了学院旗,戴上黑臂纱,抬着棺材在镇上游行,为男权教育举办了一场葬礼。女性学生们狠狠打了这些男人们的脸,她们的到来,将这所学院的平均成绩提高了15%。所有在这所学院就读过且得了诺贝尔奖的,清一色都是女性。
剑河沿途风景。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