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约克,本是一鼓作气要开去爱丁堡。前一晚,因为回酒店太早,我稍稍作了一番攻略,发现沿途有一座城堡,叫峭壁山庄(Cragside House),也在国家信托基金的庄园遗产名录上,且名列前茅地美貌。所以,这一天,我们决定先去峭壁山庄,再去爱丁堡。
前一晚蒋大核发烧,我连喂三次泰诺。今早醒来,他说他好多了。
我看着也像好了,因为他又开始随时随地地跳起了舞。
只是他昨天入睡早(下午四点),所以凌晨三点就醒了。他翻来覆去,搅得我也没法睡。记得有那么一会儿,我感觉自己是进入梦乡了,并开始裁剪起了粉色的纱丽(梦中的我是个印度裁缝)。大核在我旁边说话,我就从梦里走了出来。
真是很奇怪,进入梦乡和走出梦乡,我全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年纪越大,出入梦境的这道开关好像渐渐受起了自己的掌控。早上醒来时,经常记得住梦里的每一个细节。那些数羊的夜晚,有时也能刻意把自己推入梦乡,并在到达的那一刻,对自己说:啊,可算是睡着了,我已经开始做梦了呢。
这算不算一桩新本事?
当然,此项本领尚还生疏。目前的状态,就像段誉的六脉神剑,时灵时不灵。不然也就不会有那些失眠的夜晚了。
通往峭壁山庄的步道很美。绿树、春花、古老得像生了锈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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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在山庄自带的餐厅吃了点东西。蒋先生给我点了一份蔬菜羊肉汤,说这是英国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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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不上好吃,但感觉挺健康,像是没什么佐料的一锅煮。
峭壁山庄(Cragside House)因房屋上方的克拉根德山(Cragend Hill)而得名。它始建于1862年,是一栋维多利亚都铎复兴风格的乡间别墅。它是第一代男爵阿姆斯特朗(William Armstrong)的家。打造这座家园时,阿姆斯特朗还不是贵族,只是一名工程师、业余科学家,和一家军火公司的创始人。他醉心家居,在自家领地上建造了水坝和湖泊,又在家里安装了自己发明的液压机,使得峭壁山庄成为世界上第一座使用水力发电照明的房屋。他还在庄园里配备了各种在那个时期看来非常先进的装置,譬如水力洗衣房、古早的洗碗机、甚至还安装了一架高达九米的电梯,用来运煤运行李,极大减轻了仆人们的工作压力。1887 年,阿姆斯特朗被晋升为贵族,成为第一位被封为贵族的工程师或科学家,也正式成为了峭壁山庄的阿姆斯特朗男爵。
阿姆斯特朗娶了一名建筑商的女儿。夫妇俩都是狂热的艺术收藏爱好者,也醉心公益,资助了许多十九世纪的英国艺术家。但他俩没子嗣,去世后庄园被传给了亲友第二代。因为维护庄园开销巨大,还涉及巨额遗产税等问题,继承人不得不以拍卖藏品等方式维持,庄园很快就败落了。1971 年,国民信托基金会要求建筑历史学家马克·吉鲁亚德 (Mark Girouard) 编制一份英国最重要的维多利亚式房屋名录,如果这些房屋被出售,信托基金会应设法保存。吉鲁阿尔将峭壁山庄列在了榜首。 1977年,在国家土地基金的资助下,信托基金收购了这所房子。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家里有皇位需要继承的,请抓紧时间生孩子。那个诺尔庄园也是被侄子卖掉的。
山庄建在克拉根德山的半山腰,所以中文名字被译作了峭壁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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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庄周边是巨大的岩石花园,种满了各种杜鹃花。阿姆斯特朗夫人对花园的设计和建造贡献巨大,有一株杜鹃还以她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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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大得像迷宫,如果玩捉迷藏,一局可以玩个把小时。这是孩子们逛过的最有兴致的一处古迹了。入口处的工作人员给孩子们分配了一项任务,要在庄园不同的房间里找出五个Bug出来。不是真的捉虫子,是那种大尺寸的橡皮甲虫、毛毛虫等,被分散在屋里的不同角落,譬如书架、天花板、枕头边,等等。给孩子们分配的装备也很专业,有哈利波特式的眼镜、玩具照相机、放大镜,还有一只行军挂包。孩子们一路上很兴奋地打探,是我们旅行小队的排头兵。我们难得从容地参观了这一处的古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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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装很花俏,用现代眼光看,有些俗艳。不过,在那个年代,大量的壁纸马赛克应该是内装标配。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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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还有大量的日本元素,甚至挂了一张明仁天皇的照片。男爵在世时,峭壁山庄是他维持商业运作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他接待过的贵客名单里,包括波斯国王、暹罗国王、和两位后来成为日本首相的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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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的洗菜池大到可以洗澡。洗澡的地方则细分为淋浴、泡澡、桑拿,还有一只土耳其浴盆。整个洗澡的区域,比一般人居住的公寓面积还要大。
屋里还设有很大一个图书馆,和阅览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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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的豪华大理石壁炉,据说重达十吨,四周都是精美的浮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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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男爵夫妇去世后,继承人努力维持庄园运营期间,不少夫妇俩的珍贵藏品已经被拍卖,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庄园内还保存着大量的油画和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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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男爵本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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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觉得,能做出这种带薄纱感的雕塑,是一门登峰造极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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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园后面还有一个科学陈列室,阐述水力发电原理,是个接受科学教育的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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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里面待太久,出门都四点多,直接就开来了爱丁堡的酒店。
从约克到爱丁堡的一路都美。沿途是低矮起伏的丘陵,新鲜碧绿的草地,金黄的油菜花,还有一种类似雏菊的黄色山花点缀在绿毯似的矮坡上。古老的石头建筑和肥滚滚的绵羊时不时登场客串,我们像是行驶在一幅绵长无尽的画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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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爱丁堡停留两晚。蒋先生本来计划带我们去看著名的苏格兰高地,到酒店后查了查地图,说,一天往返可能太赶了,不如就去一下高地前沿,参观一下the House of Braur。据说,那是苏格兰最大也最典型的商场之一,其他地方找不到类似的风格。
说到典型,那就很有想逛的念头了。毕竟出来玩,不就是玩个风土人情?
北上的一路,可以看到山势渐渐升高,绿毯似的草地渐渐让位给了针叶林。沿途都是大丛大丛的金雀花(Scotch Broom)。跟油菜花田的浅金相比,这种黄浓郁不少,周边还带着黑棕的灌木丛,整体色泽晦暗淡不少。不过,远远看着它们镶嵌在绿毯似的斜坡上,看着像用绒线编织出的浮凸花纹。配上成朵成朵的羊群,画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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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uar像是一处遗世独立的集市,明明周边全是山川旷野,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点儿也不夸张,突然就立出一个小城堡,貌似还挺热闹,聚集了十里八乡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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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也很有苏格兰地域特色,衣服有很多羊毛制品,摸着厚实。跟洋气不沾边,就是觉得质地上乘,应该是货真价实的优质羊毛。 蒋先生买了件他钟爱的格子衬衫,质量确实好,如果我不放烘干机,估计他可以穿满一生,再传承给大核。
Bruar自带餐厅,有些像大排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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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了一份苏格兰烤羊肉,异常鲜美。蒋先生点的汤不知什么名字,他推荐我尝尝。我忙着吃羊肉,本来不想搭理,勉为其难喝了一口。这一喝不要紧,干脆把他杯子里剩下的全部喝光了。
这里的食材主打新鲜,估计羊就从旁边的山上现抓,所以怎么做都好吃。这里的煮西兰花,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西兰花,只懊悔当时怎么没多拿一点。点烤肉,配料和蔬菜是自己拿的,属于配送,且不限份量。不过结完账,就不好意思再回去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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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Bruar回来,我们去了爱丁堡的市中心,皇家一英里(Royal Mile)。
真是一个美丽的市中心,用“breathtaking”来形容也不为过。看惯了亚洲和北美的钢筋水泥丛林,突然被投放到这种绵延不绝的历史建筑群之间, 我有种猝不及防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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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组街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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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是青石大路,建筑多为棕灰石墙,到处都是精致华美的雕塑/浮雕。时光给它们刷上了一层充满年代感的外色,但骨子里与生俱来的美与雅,是时光费尽心力也抹不去的。
雨果在《巴黎圣母院》里说,一直到十五世纪,建筑艺术都是人类生活的主要记录者。在那段时期,世上没有一种稍微复杂的思想不是以建筑形式表达的。人民的思想就像宗教法则一样,也有它们自己的纪念碑,所以人类选择将一切重要的思想都以建筑艺术的形式写在了石头上。为什么呢?因为一切思想, 无论是宗教还是哲学,都有兴趣想要永远流传下去,激动过一代人,还想激动后来的世世代代人。(印刷术没有大规模流传开来前),手稿的经久性并不可靠,但一座建筑却是一部结实耐久经得起考验的书。一把火或一个残暴的人,就能将写下的语言毁掉,但想要毁掉建筑物所代表的语言,却需要一场革命。野蛮人曾践踏过古罗马的大剧场,洪水试图淹没古埃及的金字塔。但它们依然存留在那里。
此时此地的爱丁堡,就是展开在我们面前的一部历史的鸿篇巨著。它丰富饱满、大气典雅。它慷慨展示着古老智慧凝聚而成的精华,邀我们享用这场品鉴历史的盛宴。游人无论站在哪一个角度,背景都是浓郁的历史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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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有各式各样的艺人:苏格兰长笛、行为艺术般的街舞、活体雕塑。一个杂技演员把自己用皮带和铁链牢牢绑住,当众表演逃脱。其实最后逃脱的环节加起来不过一两分钟,真正吸引人的是他的脱口秀式的表演。我们驻足半个多小时,里三层外三层的观众几乎没人离开,连孩子们都看/听得津津有味。看完,只觉得心悦诚服,就算身上没有英镑,用加币也抢着支付。
这是最后的挣脱表演 — 挣脱铁链
挣脱皮带——用表演者的话说,像是生了个孩子。
爱丁堡最著名的景点之一,是爱丁堡城堡。沿着Royal Mile走到尽头,就是城堡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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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达时已是5:20,错过了最后的入场时间,五点。其实,想要观看城堡的整体雄姿,最佳方位并不在Royal Mile。我们曾在几个街区之外一个转角处惊鸿一瞥,就此印入脑海,再也无法抹去。
在Royal Mile的地下停车场,有辆车横亘在行车道上,挡了我们的去路。看到我们的车缓缓倒出车位,那个司机就把车倒回到了一个空着的位置上,给我们让路。
蒋先生说:看,我们苏格兰人就是有礼貌。
这一路,他都以苏格兰人自居,好像带着老婆孩子回乡探亲。
等车驶过,他像平常在北美时一样,用拳底轻击方向盘中心位置的喇叭,轻快“beep beep”两下,以示感谢。
没想到那司机探出头来,破口大骂。大意是,我都给你让道了,你特么还honk我干啥?
蒋先生目瞪口呆。他想停车解释,但从后视镜看到有其他车子跟在后面,而且也怕越描越黑。停顿了两秒,他还是选择离开了。
震惊过后,我俩一起哈哈笑。正所谓的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本以为加拿大和英国人民无论在意识形态还是生活方式上都无限接近了,他也自诩苏格兰就是故乡,按一记喇叭,就按出南橘北枳的差异来了。 大千世界,哪有什么想当然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