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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川普当选,不是贺锦丽的失败,也不是拜登的失败,甚至2016年也不是希拉里的失败。
而都是民主党的失败。
民主党在不断失去蓝领这个基本盘。一旦大势所趋,任何候选人都不可能以个人魅力去力挽狂澜。民主党败选的最深层原因是巨大的贫富差距
1980 年后,里根推行共和党涓滴理论(trickle-down theory)的经济政策重启了加大贫富差距的进程。遗憾的是,克林顿和奥巴马都大体延续了类似的经济政策,所以,在他们执政期间,美国的贫富差距继续增大,造成中产消失,底层的生活日益贫困。
共和党的理念本来就是最大范围、最大程度地追逐资本,而适当约束资本,为民主负责,为资本主义所带来的权力集中和不平等提供一种平衡,并寻求更公正的社会,一直是左翼党派的历史使命。是左翼政党在约束市场经济方面的缺席才是川普当选的因。
当蓝领的境遇在一届又一届民主党总统任上都没有改善时,用选票惩罚一下民主党,也是选民政治智慧的一种。从这个角度来看,哪怕 2016 年希拉里赢了,或者说这次贺锦丽赢了,看上去美国是躲过一劫,但贫富差距继续加大,经济阶层固化的问题依然存在,很难说以后会以怎样的形式再次爆发。
民主党欠选民一个正式、公开、诚挚的道歉。既然已经辜负选民几十年了,不拿出最大的诚意,何以证明这一次是真的?
民主党需要公开宣布,Make the Working Class Middle Class Again!(让蓝领再次成为中产!)将是今后全党上下一致的政策目标,告诉选民,财富分配的趋势不扭转,贫富差距水平不回复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水平,民主党的使命就没有完成。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请选民不仅再给民主党一次机会,而且还要给民主党两院的绝对多数。
贫富差距是衡量一个社会是否民主的重要因素。深究下去,这是美国制度中民主的成分还有多少的问题。美国该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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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党的失败,从30年前就开始了
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川普,在几天前的 2024 年美国总统大选中,战胜民主党候选人卡玛拉·哈里斯(Kamala Devi Harris,中文名为贺锦丽),成为下一任总统。
这是川普第二次在总统竞选中获胜。上一次是 2016 年。
川普 2016 年赢得总统选举时,人们震惊之余,似乎有一个共识,即这是一个颇具偶然性质的事件。
但今年就无法将川普的胜选看成是偶然事件了。要找理由永远是有的,比如拜登退选太晚了(其实是不该竞选连任);巴以冲突的影响;没有一个有意义的党内初选;女性候选人的天然劣势;通胀;边境问题;不健康的媒体环境;对川普的两次暗杀企图,其中一次几乎得逞......如果这些都不存在,民主党候选人赢得 2024 年总统选举也不是不可能。但我认为,这些都不是关键,甚至这次的输赢也不是关键。
这次输了,而且比 2016 年输得更惨,背后必定有更深层的原因。看见很多分析,一个比较普遍的共识是,社交媒体广为流传的谣言对川普当选起了非常关键的作用。我非常同意。但这没有解释为什么川普 2024 赢得比 2016 更干脆。
川普当选,是民主党的失败
我认为,川普当选,不是贺锦丽的失败,也不是像某些人说的拜登的失败,甚至 2016 年也不是希拉里的失败,而都是民主党的失败。是民主党在不断失去蓝领这个基本盘。一旦大势所趋,任何候选人都不可能以个人魅力去力挽狂澜。
是民主党与选民几十年的脱钩才成就了川普当选的土壤。川普看见并最大程度地利用了选民的情绪和不满,然后收割他们。
大选之后主流媒体和自媒体的各种分析已经很多,说经济是决定这次大选的第一重要原因似乎已经是共识了。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我还想再走远一点。
我要说,这个失败的根源也不是始于 2016,而是从克林顿时期就开始了,奥巴马时期也不例外。此话怎讲?
自小罗斯福(Franklin D. Roosevelt,也称 FDR)总统的新政后,美国社会经历了一个贫富差距不断缩小而且保持在那样水准的时期。那也是美国社会高度融合的时期。那个时期,生产进步、效率提高所带来的经济红利在社会中得到广泛分享,不同经济层次的家庭得到几乎完全同比例的收入增长。
1980 年后,里根推行共和党涓滴理论(trickle-down theory)的经济政策,特别是为富人大幅度减税,重启了加大贫富差距的进程。遗憾的是,克林顿和奥巴马都大体延续了类似的经济政策,所以,如下图所示,在他们执政期间,美国的贫富差距继续增大,造成中产消失,底层的生活日益贫困。
1913-2018 年流入最高收入家庭的税前总收入份额(包括资本收益)(图中红线代表收入最高的 1%,橙线代表收入最高的 0.5%)。图源:Emmanuel Saez,基于美国国税局数据
其实,这不是我发明的观点,只是我非常认同这样的观点。这是不少政治经济学家分析出来的结论,其中一个代表人物为哈佛的著名政治哲学教授迈克尔·桑德尔(Michael J. Sandel)。桑德尔在其《功绩的暴政》(The Tyranny of Merit)【注】一书中毫不留情地说贫富差距的不断加大,蓝领中产的消失,责任在民主党身上。他说,共和党的理念本来就是最大范围、最大程度地追逐资本,而适当约束资本,为民主负责,为资本主义所带来的权力集中和不平等提供一种平衡,并寻求更公正的社会,一直是左翼党派的历史使命。
【注】The Tyranny of Merit 这本书已经有两个中文版本出版,分别译为《成功的反思》和《精英的傲慢》。但笔者认为译为《功绩的暴政》更忠实原意。
桑德尔指出,克林顿虽然软化了不受约束的市场经济的严酷性,但他对里根时代市场机制是实现公共利益的主要工具这样的核心前提没有提出挑战,而且还巩固了市场信仰。根据这一信念,克林顿政府接受了对市场友好的全球化版本,并欢迎经济的日益金融化。克林顿政府与共和党人一起推动全球贸易协定和放松对金融业的管制。这些政策的福利主要流向高层人士,而民主党人在经济上日益加深的不平等和政治中日益增长的金钱力量方面几乎没有作为。
奥巴马作为候选人所激发的道德能量和公民理想主义并没有延续到他的总统任期中。他在金融危机中上任,任命了曾在克林顿时期推动放松金融监管的经济顾问。在他们的鼓励下,他在不追究银行对导致危机所负责任的条件下对银行进行了救助,而不是去救助那些失去房产的人,以至于政府救助的最终获益人反倒是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
我曾以为“占领华尔街”运动会让奥巴马惊醒。但是,没有。其实,会发生那样规模的反抗运动,就说明底层老百姓已经过不下去,几乎要揭竿而起了。
奥巴马的另一重大失误是拥抱以接受高等教育为摆脱贫困的唯一手段,You can make it if you try(只要努力,你就能成功)是他一直挂在嘴边上的话,却没有为蓝领也提供一条通向中产的途径。
就是说,左翼政党几乎全盘接受了右翼的市场思维和市场价值观,而这些都是以牺牲蓝领的利益和中产地位为代价的。所以桑德尔说左翼政党在约束市场经济方面的缺席才是川普当选的因。
说蓝领投票川普是被卖了还替人数钱,可能是低估了选民的政治智慧
美国前劳工部部长、政治家、学者、作家、时事评论员,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公共关系学教授罗伯特·莱克(Robert Reich)非常喜欢讲的一个故事是,2015 年他在铁锈带做一个研究的调查时发现,当地蓝领对 2016 年总统大选候选人中最感兴趣的两个人是川普和佛蒙特州参议员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他当时都懵圈了:怎么这两个人会被搞到一起?难道他们不是无论理念还是竞选纲领,都彼此远得不能再远了吗?
原来,选民并不傻。他们看上这两个候选人,一是因为他们俩都表达看见了蓝领的痛苦,理解他们所处的困境。二是因为他们已经决定抛弃建制派民主党了。
本文前面说了,自里根时期蓝领就开始走向衰弱,逐渐失去中产的地位。但蓝领依然一直是民主党的基本盘,因为共和党的理念和政策本身就是与他们的利益相悖的,民主党至少还说在意蓝领的利益。民主党对蓝领选民所传达的信息也是这样,即你不投民主党,难道还投共和党吗?对你们来说,共和党的政策只会更糟。
但是,当蓝领的境遇在一届又一届民主党总统任上都没有改善时,用选票惩罚一下民主党,也是选民政治智慧的一种。否则就变成民主党可以把蓝领看作自己理所当然的票仓,而不必真正为蓝领做什么。
还记得当初奥巴马的竞选口号是 Change(改变)吗?发生改变了吗?对很多选民来说,没有。这才是为什么川普当选了。说投票川普更糟,但几十年了你都只是警告选民,并没有用行动表现出两党的不同,选民为什么不可以换一种方法来刺激政客?
所以,说蓝领投票川普是被卖了还替人数钱,可能是低估了选民的政治智慧。其实,这是民主制度下选民揭竿而起的方式。
我不是说所有投票川普的选民都属于这一类。当然不是。但可以说,相当大一部分是。这部分选民的数量足以改变选举结果。更重要的是,我们只有看清这个趋势,才可能对症下药。事实上,奥巴马第二任的竞选已经比第一任困难很多,其间甚至有认为这一次有可能输的时刻,最后获得的票数的确比第一次少很多。
还有一个数字也很说明问题。2020 年,为了把川普选下去,很多平时不投票的选民出来投票给拜登,让拜登获得了破纪录的普选票。但川普那年的普选票也很高,高于奥巴马第一次竞选获得的。拜登的高票当选让民主党人忽略了川普的高票,忽略了川普选民的投票热情。
从这个角度来看,哪怕 2016 年希拉里赢了,或者说这次贺锦丽赢了,看上去美国是躲过一劫,但贫富差距继续加大,经济阶层固化的问题依然存在,很难说以后会以怎样的形式再次爆发。
拜登在扶持蓝领方面做得很好
拜登 2020 年竞选时的一个细节似乎没有引起注意,至少主流媒体没怎么着墨:他刚出来竞选时说的是,我们必须打败川普,然后,只要回到川普前就可以了。他的意思,我们要从不正常回到正常。但是,拜登后来改口了,说必须回到 FDR 的政策上去,我们要来一个新的“新政”。
拜登这个认知的转变其实是个飞跃,而且他说到做到,真的是以 FDR 的政策为版图,走打造蓝领中产的路,走缩小贫富差距的路。这主要体现在几个方面:
(1)拜登组建内阁时,一个华尔街的人也没有雇,尽管他获得了华尔街近 8000 万美元和压倒性优势的选票。他是几十年中唯一一个如此与华尔街切割的总统。
(2)拜登大力扶植工会。拜登治下的全国劳资关系委员会是几十年来最支持工会的委员会,拜登甚至创造了总统亲自参加工会工人罢工活动的历史。
(3)拜登大举启动了对垄断的制约,这也是一个了不起的转变,属于动了大资本奶酪的行为,以至于拜登退选后,华尔街民主党金主对贺锦丽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撤换联邦贸易委员会(FTC)主席,因为 FTC 就是负责反垄断的,而拜登任命的主席反垄断毫不留情。
2022 年家庭财富分配(来源:https://apps.urban.org/features/wealth-inequality-charts/)
遗憾的是,尽管拜登非常努力了,但对缩小美国的贫富差距还看不见什么效果。原因大致有二。
一,拜登没有民主党两院的多数,也没有压倒性胜选的授权,很多事情根本无法做,包括无法利用改变税收政策这个最基本的缩小贫富差距的手段。
二,工会运动对缩小贫富差距的影响需要时间的助力。工会会员收入的提高不可能一步到位,需要数年时间才会看出明显的效果。而工会会员收入提高对本行业非工会会员以及其他行业蓝领收入的涟漪效应,就更需要假以时日才能实现了。
要重新吸引蓝领,民主党需要以诚意赢人心
拜登的努力一时看不见明显效果,民主党又败了 2024 的选举,川普的重新上台只会让情况更糟,怎么办?
我认为,要重新赢回失去的那些蓝领选民,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也不是不可能。
我从来认为,发现自己错了,最有效的纠错方式首先是承认错误。今天,民主党很可能已经达成共识,必须重新把重点放到关注民生上面,特别是要改变蓝领的经济地位,让 upward mobility (向上移动)重新成为可能。
贺锦丽选择蒂姆·沃尔兹(Tim Walz)为竞选搭档,其实就有很强烈的提携蓝领中产的信号。但这次贺锦丽输了,说明不管是拜登还是贺锦丽的努力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那么,民主党就必须拿出更大的诚意。
我认为民主党欠选民一个正式、公开、诚挚的道歉。虽然现在民主党的竞选口号都是要打造蓝领中产,但为什么不能以道歉的形式把这个信息传达得更清晰明了,更让人信服呢?既然已经辜负选民几十年了,不拿出最大的诚意,何以证明这一次是真的?
民主党需要公开宣布,Make the Working Class Middle Class Again!(让蓝领再次成为中产!)将是今后全党上下一致的政策目标,告诉选民,财富分配的趋势不扭转,贫富差距水平不回复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水平,民主党的使命就没有完成。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请选民不仅再给民主党一次机会,而且还要给民主党两院的绝对多数。
我真的相信,如果民主党能够以这样的方式道歉,宣布新的政策目标,那些因为经济原因已经离开的选民会回来的。
为了美国的民主制度不被川普及其同伙破坏掉,民主党必须首先赢得将来的选举,然后才可能推行利国利民的政策。
但民主党必须抓紧了,乘着蓝领的大本营还没有转向。这也许是民主党最后的机会了。
最后一点说明
最后再次强调,本文所提出的不是为什么民主党输了这次选举的全部原因,只是我认为起关键作用的原因。
其余原因不少,比如不完善/公平的选举法;谣言泛滥的媒体;不完善的教育等等。这些都是影响选举的因素。我也一直认为这些东西是潜在的危险,是定时炸弹,需要认真对待,还曾作文谈论过。
但巨大的贫富差距是一个特殊的问题,也是一个具有决定性作用的问题。如此悬殊的贫富差距,必然是一个高度分裂的社会。而一个高度分裂的社会,要解决任何问题都难。我们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形。就说很多人认为对这次选举起了最关键作用的信息战吧。我还是认为,如果日子过得滋润了,就不容易成为谣言的捕捉对象。不仅是关乎辨别力的问题,更是屁股决定脑袋的问题。
所以,一个融合而不是分裂的社会,很可能对所有问题都有极大的缓解作用。
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第一重点应该集中在缩小贫富差距。
贫富差距是衡量一个社会是否民主的重要因素。深究下去,这是美国制度中民主的成分还有多少的问题。美国该警醒了!
参考资料
https://www.cbpp.org/research/poverty-and-inequality/a-guide-to-statistics-on-historical-trends-in-income-inequality
https://www.stlouisfed.org/institute-for-economic-equity/the-state-of-us-wealth-inequality
https://apps.urban.org/features/wealth-inequality-charts/
本文为非营利调查新闻编辑室“Information Justice(信息正义)”原创作品,与“美国华人杂谈”联合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