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0/2024 ~ 7/11/2024
一晚上蒋先生进进出出,说是等不到可用的洗衣机。凌晨两三点钟他去洗衣房,都还有人排队。大家到了日本都卷成这样吗,争完朝夕,又争午夜和凌晨?
早上我“醒”来,看到浴室里挂满了半干的衣服。应该是等不到烘干机,蒋先生只能手动晾干。
蒋大核一早就跑进厕所,躺在浴室地板上,气息奄奄地说他病了。可把我吓出一身冷汗来。日本到处干干净净,就算满地打滚都不见得会感染病菌,不会是昨天跟鹿亲密接触,传染了什么动物界的细菌吧?好在他没吐,只拉了两次肚子。我喂他吃了一颗精油朋友送的on-guard小滚珠。。。感觉不放心,又撬开房里其他人的嘴,每人都喂上一颗。
从台湾开始,蒋小诗的皮肤就过敏得厉害,两条腿摸上去像是裹了一层砂纸。凌晨三四点钟,她就拉过我的手,让我给她挠,挠到早上六点,大核都起床去厕所生病了,她才沉沉睡去。
我的睡眠可想而知。
所以,到达京都的第二天,全家人集体睡懒觉。再次醒来,又是中午十二点。
还好,睡足后的每个人看起来都还正常,可以外出。
我们决定,当天就待在京都:下午逛逛金阁寺,晚上去著名的三年坂二年坂。
从酒店到金阁寺,坐一路公交车就行——205直达。
上公车前,我们在附近的小街上溜达,感受一下京都普通街巷的生活。沿街有一家蛋饼店,看着很有本土气息。
店主长相传统,行为举止却蛮西化。他会讲一些英文,见我们路过,就主动招徕。他给我们介绍蛋饼,说这是传统日本美食。他有两个孙辈正蹲在马路边上吃,蒋小诗入乡随俗,立刻要了一份,也坐在路边吃了起来。
一份蛋饼,总共才300日元,店主又送小饼干,又送小扇子,真是桩亏本买卖。
天气闷热。金阁寺门前维持交通的警察穿了件空调制服,看着像充气娃娃。
金阁寺,原名“鹿苑寺”。这里原为镰仓时代西园寺家藤原公经的宅邸。1394年,室町幕府的三代将军足利义满与西园寺家交换领地,获得这座山庄。足利义满大兴土木加以整改,把这里建成了自己的禅修场所。
寺门口悬挂的人生智慧。
这是谷歌图像翻译的中文大意:
不杀生;
不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要沉迷于不理性的欲望;
不说假话;
不要因为酗酒而忘了正事。
寺内的核心建筑是这座“舍利殿”。它的外墙饰以金箔,在阴雨天也金光闪闪,故称“金阁”。
金阁分三层,每一层都有其独特的风格和装饰:一楼是延续了藤原时代样貌的“法水院”,属平安时代贵族的寝殿造,庄重典雅;二楼是镰仓时期的“潮音洞”,属于武士建筑风格,简洁庄严;三楼则是中国(唐朝)风格的“究竟顶”,属禅宗佛殿建筑,精美奢华。宝塔状的顶端上,站了只象征吉祥的金凤凰。
金阁周围是精心设计的池塘、石头和小道,美貌360度无死角。
庙里有一棵像是长在船板上的树,一看介绍,已经六百年。
突然想起电影《奥本海默》中,时任美国国防部长史汀生召集会议,商议要用原子弹轰炸日本的哪座城市。在候选的12座城市当中,史汀生直接排除了京都。他说京都有太多历史和文化意义,炸毁它会让他感觉愧疚。他说,“我和我妻子在那里度了蜜月,那是一座神奇的城市。”
感谢政客们的不炸之恩。不知道有多少人把京都当成了蜜月地,但是,作为日本长达千年的都城,京都肯定有着漫长深厚的历史。寺庙里随随便便一棵树,就是六百年。
来到庙里,就要求神拜佛。
微雨蒙蒙的一天。我们逛完金阁寺,就回酒店了。
酒店位于一栋商用大楼内,一楼二楼都是商铺,很多日本元素。
入住时,前台给出的package中,有好几家餐厅的优惠券。其中一家叫“一寸法师”,餐厅外墙上张贴的烤肉图片看着相当诱人。据介绍,这里提供Waygu牛(和牛),传说中品质最高的牛肉。我们决定试试。
我们读不懂日语,在服务员的帮助下,点了一份“纪念日”套餐。服务员说,套餐是为双人准备的,显示的价格是每个人需要支付的价格。
食材一碟一碟送上来,基本供不用求。连蒋大核都说,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牛肉。小诗么,哥哥吃什么,她就喜欢什么。
吃到一半,我们觉得雪花牛实在美味,就又点了一盘。还给孩子们点了面条,也是吃到连汤都不剩。一顿饭,无数个盘子上上下下,耗时一两个小时,最后总价17170日元。用了酒店的折扣券3000日元,实际支出14170——折合加币,还不到130刀。
饭后,觉得这一天已经圆满,就直接回了房。传说中的三年坂二年坂,就等三年两年再说吧。
第三天,我们去大阪。
我们使用的是三天的关西火车通票(Kansai Area Pass)。
刚进站,迎面驶来一趟通往大阪的特急快车,我们就上去了。
行到一半有人查票。检票员说,你们的通票不能坐这趟车。
我问:那我们怎么办,下车吗?
从京都到大阪,总共26分钟,停靠两站:一站新大阪,一站大阪,竟然还设置了通票“能坐”和“不能坐”的车次,要不要这么复杂啊?
如果诚意认错,我应该问:“那我们能补票吗?” 问题是,我不就欠了那份诚意嘛——这趟车除了写了个“特急”,外形与其他火车全无差别,里面的座椅与布置也大同小异,游客怎么分得清什么能坐,什么不能坐?我买通票时,工作人员也没告诉我,特急车不能坐。
检票员说:这次算了,下不为例。
我们真诚感谢他的通融。回程时,我特意跟工作人员确认过,我们的票可以登上回家那趟列车。其实,不那么急的列车,也就比去时多停一站,估计多花了两三分钟。
在大阪的半天,我们逛了逛著名的道顿堀。
道顿堀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十七世纪的江户时代。1612年(庆长17年),有个叫安井道顿(Yasui Doton)的商人,慷慨献出个人财产,在这片区域开凿了一条人工运河,用于运输货物。若要富,先修路——因为这条河道,道顿堀逐渐发展成为了大阪市的繁华商业区。
据说,这里最美的时候是夜晚。届时,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会照亮整个运河区域。
这一天,我们在一个叫心斋桥的大棚里消磨了大部分时光。日本的商业区大同小异,就是那种带棚顶的步道,两侧有药妆店、服装店、美食摊、纪念品店,这里还有个歌剧影院。
有个小孩for sale。
大阪人民好像不太守规矩——“自行车禁放区域”标志下,停满了自行车。
道顿堀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家叫Book off plus的宝藏小店。
从一道狭窄的楼梯走上去,第二层卖各种图书、电玩游戏、及其他。
刚开始我没看出这家店有什么不同,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不起眼的一家门店,蒋先生会一个箭步就窜进去。踱到三层,看到橱窗里各种大牌包包,价格平易近人,这才惊觉,这是家二手店吧?
蒋先生说,这家连锁店很有名,其实日本哪里都有,我们头一次碰见。他说,这里卖极具日本特色的二手商品,有很好的deals。他带着孩子们在二楼看图书,找电玩游戏,我就逛了逛三层的服装区。
这里的衣服,便宜的两三百,贵的也就一千多。从颜色到款式,都非常日本,像街头行走的日本姑娘们的私家衣柜。
我挑了两条纯色连衣裙,一条珠色半裙,总计3200日元,折合加币,不到三十。拎在手里,却满心喜欢,可以说,比一路买过的新衣服还要喜欢,像是寻觅已久,蓦然回首,它们一直守在这家小店等我。
惊觉,出门一年,我已完全不介意“二手”这种词汇了——只要是适合自己的,我就喜欢。被别人穿过又怎样,那叫一件有故事的衣服。
记得第一次逛二手店,是七八年前,在佛罗里达。我们带大核去奥兰多迪斯尼,顺便探访在那里当雪鸟的公公婆婆和舅舅舅妈。
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三月天,我们刚到就骤然降温,冻得大家直冒鼻涕泡。婆婆和舅妈拉我去当地的二手店买御寒服装。两个富婆兴致勃勃在店里逛来逛去,左试右试。。。我一个穷主妇却下不去手——都不知道是谁穿过的衣服,怎么买?
婆婆和舅妈各花几十块美元,淘了一大堆。记得婆婆拿起一件全新的连帽衫,喜滋滋跟我说:“看,还带着标签。肯定是哪个old lady去世了,她家孩子看都不看,把她的衣服全部捐来了二手店。”
我听了,心里更加抗拒。手里本来挑好了一件披肩,又默默放回货架上去了。万一它属于哪个去世的lady,我可不想沾上这份晦气。
那天转转选选,我只在童装部给大核淘了一件外套。
买童装,至少心安一点,知道通常是其他小朋友穿小了的,与“去世”无关。
但是,就像《杀死一只知更鸟》里说的:很多时候,别人说什么话,当时不会起到它应有的效果,但它会在你心里埋下一颗种子,日后悄悄长成一株花,一棵树。
之后,我常常会想起婆婆对”去世的lady“这种毫不避讳的态度,也因此常常问自己:对于那些逝去的人,我在意什么,我又忌讳什么?我们的生命,本由无数先于“我”的生命滋养而成长,而每个肉体的死亡,不管经历何种方式,体面还是不体面,都会走向同一种结局:化作有机物、微元素,滋养下一棵草,凝成新一滴水,开启又一轮新的生命。地球上的生命来来往往,历经数百万年,我们呼吸的空气,饮用的水,吃进嘴里的食物,走过的山,蹚过的水,哪样不带着先人的痕迹?哪一颗跳动的心,是脱离了过往生命的存在?我们的灵魂,可能是轮回界一段全新的历程,我们的肉体,绝对只是生物界微颗粒的排列重铸。世上没有净土,嫌弃别人用过的一衣一物,一草一木,不过自欺欺人。这一年,我们去酒店,住别人睡过的床;去餐厅,用别人舔的碗筷刀叉;走在大街上,吸别人呼出的空气;去景区,看别人欣赏过的风景。我的存在,我所做的一切,和过去、现在、未来的芸芸众生一样,不过是一种重复,实在没啥特殊。
生命不过是一场体验,走着走着,就和光同尘,在天地间失去了痕迹。“我”之一词,本质渺小,是我们自己把它放得很大,看得很重。尝试着把“我”一点一点放下,把自己视作宇宙间的一粒微尘,生命倒是渐渐谦卑,也渐渐开阔。
旅行这一年,我感触良多。这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