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惊魂夜
家和万事兴,连遥远的地平线上也是一片祥和。灾难不是来自地平线,而是突如其来、自天而降。1952年夏天,一个难忘的深夜,我被恶狠狠的叫骂声惊醒。坐起来揉着眼睛,只见几个手臂上套着红袖章,穿着簇新蓝制服的“工人叔叔” 押着爸爸往外走。妈妈站在一旁,嘴唇颤动却说不出话来;奶奶悄悄抹泪,步履蹒跚地跟在后面。
第二天,家里出奇地安静。姐姐没去上学,我也没去幼儿园。到底出了什么事?隔壁写字间的先生们一个个低着头,躲在桌后,无论我问什么,他们连头也不抬。只有做饭高师傅将我拉进厨房,给我几粒炸花生米,轻声嘱咐:“外面在闹五反运动,你爸摊上官司了。”
我不知道是啥五反运动,但觉得胸口压了块大石头,闷得我喘不过气来。第三天傍晚,爸爸终于回来了。像一棵被摧垮的老树,屈辱的暴风雨折弯了笔挺的树干,从此再也没挺直起来。
三十多年后,我离开中国前,闷酒喝过三巡,老爸一声长叹,说起那三天他写检查的经历。夏天中午骄阳似火,铁皮屋把人热得浑身冒汗,屋里连杯水都没有。一定要他承认偷税、贪污,可两年没生意,压根就没交过税,怎么偷?私企咋贪污?贪污谁?检查不知怎么写,两天过去罪加一等,最后交了10亿罚款才让回家。祖父给的五十亿法币经几次罚款,消耗殆尽。50亿法币是什么概念?整栋利华大楼拍卖也不过35亿法币。(1亿法币 = 1万人民币)
一天天胆战心惊的日子和沉闷压抑的春节过去,1953年一个早春,软弱无力的阳光投射进太阳间的时候,莫先生来了,他低声对爸爸说:“政府要征用六楼,你们月底得搬走。”
爸爸眉头紧锁,声音颤抖:“月底?就剩几天了,叫我去哪儿找房?”
莫先生把一张支票递过来:“这是退给你们的押金。我已经帮你们找了新房子,就在劝业场附近,租金也便宜些。”
不久后,利华大楼被政府没收。住在九楼的李亚溥一家被扫地出门,驱逐出境。李亚溥漂流到欧洲,铤而走险做起军火生意,被捕入狱,不知所终。
李亚溥,一个建立天津地标的奇人。
我们搬进了承德道31号,有着众多鲜活记忆的童年在那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