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抒怀(之三)生之追寻——读书

古稀之年,知足常乐,助人为乐,自寻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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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抒怀(之三)生之追寻——读书



(2015年11月,高中毕业五十年后,于古稀之年,应母校华中师大一附中《校友讲坛》邀请,回校向母校师长汇报“生之追寻”。)  

1945年7月21日,我出生在武昌通湘门外李家花园。从小只闻花香,不知书味。李家花园老宅大客厅的神龛上,供奉着李家的列祖列宗外,还有一部《李氏宗谱》——家里唯一有字的“书”。

我从七岁到武昌城里老关庙小学读书起,就渴望多识字多读书,但是,在我家却无书可读。

1957年,老关庙小学整体搬迁到武昌首义路,改名为“武昌首义路小学”。从学校大门出来,向左转,穿过武珞路,就是“湖北省图书馆“,进图书馆大门的右边,有一个”少儿阅览室“。



至今还记得少儿阅览室的那位张老师,她与我妈妈的年龄相仿,总是笑容满面地接待我们几个常去读书看报的发小,有时还指导我们阅读一些报刊上的好文章。为我们这些身无分文的小学生,打开了认识世界的天窗。

更难忘1962年,我因“浸润型肺结核”休学一年。每天早上到省图书馆少儿阅览室看报刊杂志,一直要看到中午,直到阅览室关门,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那时还是张老师负责管理阅览室,她见我每天上午都在阅览室,就主动问我为什么不去上学。

我告诉张老师,我是华师一附中高二的学生,因病休学在家。我家住在通湘门外李家花园,祖、父辈都靠种花为生,家里没有任何课外读物。

 张老师没有因为我得了传染病而嫌弃,还特别表扬我爱读书是好事,鼓励我珍惜这段休学时间,多读点名著。然后,让我把学生证给她,帮我办了一张湖北省图书馆的借书证,可以去图书大楼借书回家看。 

从此,我这个从小只闻花香的花农子弟,就一脚踏进了“书香门第”——古色古香的省图书馆藏书大楼!

那一年,从湖北省图书馆借回来许多小说,虽然没有“万卷”,但少说也有几百本吧。读了之后,增长了许多知识。谈不上“胸中脱去尘浊”,但那个时候正是我人生的青春期,真的觉得“书中自有颜如玉”。不仅读了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还读了许多小说中描写男欢女爱的情节。实话实说,生在文盲家庭的我的性启蒙,完全来自古今中外的小说。

正值青春期,最难忘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记在日记本扉页的是保尔•柯察金的名言:“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那时,我刚刚加入共青团,牢记“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有责任去解救他们!

记在心里的还有保尔•柯察金的名言:“人应当赶紧地充分地生活,因为意外的疾病或悲惨的事故随时都可以突然结束他的生命。“当时正在病中的我,特别羡慕他与佟丽娅的初恋。

没有想到,复学重读高二时,居然因为喜欢看小说,与我心中期盼的“佟丽娅“不期而遇。

高二下学期,我重读高二差不多快一年了。一天晚自习,我看到那位女同学正在看一本前苏联的小说《州委书记》,就去她旁边请求翻一翻。她不仅给我看了一下这本书,而且说,还有一本叫《叶尔绍夫兄弟》,都是她爸爸刚看完的。她还告诉我,这两本书都是“内部读物”,只有厅级以上的干部才能看。我喜欢看小说,但还不知道有这样两本书,而且必须是厅级以上的干部才有资格看。于是,引起我强烈的好奇心,非常想看这两本书,就请她看完后借给我看看,她笑着答应了。

也许是这两本书应了中国一句古话:“千里姻缘一线牵”,从那以后,我们俩经常在课余时间“谈话”,有时晚修时间在一起复习功课。同学们后来纷纷议论,班主任也找我谈话,要我注意影响,原来班上的老朋友们听说后,也善意劝告我,不要跑在时间前面去了。我们后来也确实非常注意影响,很少在学校公开接触,等到了周末,我们就相约回到我家。我虽然住在学校,但回到家里,我也有一个独立的空间。当时,李家花园早已徒有虚名,全部香花和花房等生产资料“公私合营“后,都被”合营“到青山公园了。二叔和三叔两家也搬到青山公园去了,后来祖父也去世了。李家花园那么大一栋老宅,只有我们一家还居守在那里。

因此,每到周末,有时是在周日下午,我们在家里可以自由自在地谈情说爱,遇到风和日丽之时,我们就到那桃树林里去享受大自然的美景,体味爱情的滋润。尽管我们在家经常共处一室,但绝不越雷池一步,因为,我们心中都有远大的理想,都想上大学!

初恋是甜蜜的,幸福却是短暂的,正如歌德在《少年维特之烦恼》中所说:“凡是让人幸福的东西,往往又会成为他不幸的源泉。”休学期间读歌德时,走马观花,亲身经历后,才体会到歌德的伟大。很快就到高中毕业了。参加1965年高考,自信高考成绩是不低的,结果是她被军医大录取,我却名落孙山,被武汉市教育局直接录用当中学语文教师。为了帮助我们这批高中毕业生能较快地成为中学老师,武汉市教育局把我们分别送到湖北省实验师范学校、武汉市教育学院、武汉一师等三所学校培训一年。后来因为爆发“文化大革命“,延迟到1967年12月中旬才分配到武汉市各中学。

且不说,让出身不好的人当中学老师,去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无疑是一个悖论。但是,没有任何人给我们一个符合事实、合乎逻辑的解释。

“文化大革命”深入发展到后来,进入了“群众斗群众”阶段。武汉的造反派在“中央文革”的支持下,翻身当家作主了,立即开始整保守会派了。我们省实验师范学校的“钢二司”,”通缉“革委会主任夏国林和我这个宣传委员。

我们在研究离开武汉后到哪里去的时候,高中部的一位高干子弟说,他父亲的一位战友是郧阳军分区的司令员,只要他爸爸给他的那位战友打一个电话,我们就可以到那里去。我们立即找来地图,找到郧阳的方位,同意他的意见,到郧阳去。

第二天,我们乘坐郧阳军分区的两辆北京吉普车离开武汉,日夜兼程赶赴郧阳。

当时的郧阳县城依山傍水,民风朴实。我们住的军分区招待所在县城边的山腰上,地势较高,郧阳地区专署和县政府在县城中心,整个县城不大,半天时间就逛完了。

我们住下不久,军分区司令员来招待所接见我们,嘱咐我们不要乱跑,不要乱说,在这里好好休息。其实,哪能休息,当时全中国哪里没有两派在斗?

当时,有一位从郧阳中学毕业考到武汉华中农学院,又回到家乡造反的同学,名叫吴文学。有一次,我们一起乘吉普车从郧阳到房山县去,当车开到一座大山的山腰时,吴文学要司机停车,他要下车打枪玩。他拿出手枪,我们几个人围着看他摆弄,当时,我正好站在他对面看,他的枪口正对着我,看着看着,我突然想起母校华师一附中郎君诗校长,在一次民兵训练时的讲话,他说:“长枪朝天,短枪朝地,枪口对人,三天禁闭”,我赶忙转到吴文学的背后,刚站定,“砰”的一声,子弹射到他对面的山石上,我在惊吓之余,庆幸自己躲过一次灭顶之灾,从心里感谢我的老校长!感谢他教给我的那段顺口溜,救了我一命!

文革发展到“夺权“阶段,造反派头头争权夺利,绝大多数群众逍遥自在,我们学校两派也各得其所。我们短训班都在学校等待分配工作,每天饱食三餐之后,就在宿舍或看书、或下棋打牌。我不会下围棋,也不怎么喜欢下象棋。没事就躺在床上看书。

后来,有幸遇到张继志老师,主动要教我下围棋。于是在那百无聊赖的日子里,学会了下围棋。

略知一点棋理之后,才知道“棋如人生”。一盘棋的关键在于那盘棋的“胜负手“。那么,我的人生“胜负手”在哪里呢?“                

【附录】张继志老师教我下围棋

我实在没有想到,有一天中餐之前,在学生食堂门口。一位老师指名找我谈话。

老师说:“我是张继志老师,以前教幼师的语文。你不认识我,但是,我知道你。我想问问,你会下围棋吗?”

   “张老师,我不会下。”

   “想学吗?”

   “想啊!”

   “那好,你今天晚饭后七点钟吧,到这排琴房的第三间来,我教你。”张老师指着食堂大门对面的一排幼师学生的练琴房间说。

   “谢谢老师!我一定准时来拜您为师!”

现在也记不清那一排练琴房到底有多少间了,只记得那一排房子,面向食堂大门一边和它的背面一边全是一间间小房间,原来只能放一架钢琴和一张学生座椅。“文革”爆发后,钢琴都搬到总务处储藏室了。真不知道张老师是怎么“抢”到一间做他的“练棋房”的。

晚上七点,我准时到琴房第三间,张老师已经坐在那里了。房间里面只有一张课桌和两把椅子,一副围棋放在桌上。那里也只能放下这几样东西,我们也只要这些就足够了。

我与张老师第一次见面,应该说了许多关于围棋方面的话,但是,现在都忘记了,只记得他跟我约法三章。

 第一,从今天开始,没有什么特殊原因,每天晚上七点开始下棋;

 第二,每天晚上下三盘,如果你连赢三盘,就升一级;

  第三,三思而后行,落子不悔。

 张老师详细讲解围棋基本规则、死活问题之后,就开始实战训练,从“让先”十三子开始。

每下完一盘,张老师都要复盘,仔细讲解哪一颗子下得比较合理,哪一颗子是不讲理的。以后每一次都要结合实战具体情况,讲定式,说棋理,顺口就说出许多围棋术语,如“金角银边草肚皮”、“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等等,让人终生难忘。

 第一天晚上三盘棋下完都快转钟了。张老师一定要我陪他去学校门口的餐馆宵夜。我们边走边聊,聊的还是围棋。张老师当时大约五十岁左右吧,中等身高,身材偏瘦,手指纤长、皮肤白润,脸上总是挂着微笑,说话轻言细语,不急不忙,娓娓道来。

从第一次跟张老师在琴房学棋到年底分配工作后离校,差不多一年时间。几乎每天晚上都可以在那个小餐馆看到,一老一少在宵夜时还“棋”不离口。我在张老师的精心指导下,棋力渐长,和张老师分别时已经开始下分先棋了。从让先十三子,到分先对弈,不知耗费了张老师多少心血,而张老师却乐此不疲!我每升一级,他都要在宵夜时特别犒赏。难忘师恩!

更难忘的是,张老师得知我被分配到武汉市水厂路中学之后,特地从武昌赶到汉口,带我去拜访住在我们水厂路中学附近的汤之望老先生——武汉市棋界尊称为“汤公”。

当张老师领着我走到汤公家时,只见汤公开门迎客说:“张老师总是准点,真不愧是当了一辈子老师的!”

张老师笑着说:“汤公客气了!”然后向他介绍我的情况。汤公握着我的手说:“既然是张老师的学生,现在又是邻居,欢迎以后常来。我先跟老朋友切磋一盘再慢慢聊吧。”于是我们随着汤公移步到他的书房。

汤公书房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书桌上除了文房四宝外,就是一副云子和日制木质棋盘。汤公对我说:“小李老师,我和张老师这盘棋早已约定,你先看看棋,或看看书,请自便。”说完,两位便开始手谈,只听云子落盘声,不闻闲言碎语。再看两位老师,都是那么聚精会神,我端坐一边观棋不语。一边看,一边想,如果是我,这一颗子会下在哪里好呢?

看着想着,突然想到围棋棋子无论黑白,放在棋盒里全都一样,不分彼此,不论贵贱。棋手取子从来不看,可谓闭着眼瞎抓,抓着哪个是哪个。哦!这里不能用“抓”,“抓”太粗鲁了。记得张老师教我下围棋的第一天,就强调并示范“持子”。一般用右手,食指和中指,中指在上,食指在下,轻轻到棋盒里夹起一颗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经过思考后决定的那个地方。切记不要用手指把棋盒中的棋子翻动出声,更不要把棋子拍到棋盘上去,而是用中指轻轻地把那颗夹着的棋子,悄无声息地推到棋盘上。欣赏两位老师持子的动作,不仅仅是一种美的享受,更让人体悟到纹枰对坐,实在是人品的文明熏陶!

当然,一旦把那颗子放到棋盘上了,那可就不能再移动了。这是下棋的铁律,叫做“落子不悔”。传说,棋圣聂卫平小时候,有一次跟副总理兼外交部长陈毅元帅下棋,陈老总不小心掉一颗子到棋盘上,想去把那颗子拿起来,时年六七岁的聂卫平,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马上站起来,一双小手抓住陈老总说:“落子不悔!落子不悔!”

诚然,棋子落在棋盘上之后,就完全不一样了,就有高下之分了!于是,就有“胜负手”之说,即纵观全局,那颗子决定了那盘棋的命运,也是俗话说的“一着不慎全盘皆输”的那一颗子。又有一说,“人生如棋”是不是在告诉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本来与他人都差不多的,就看决定你一生的“胜负手”,是不是抓准了、抓住了。那么,我的未来呢?决定我人生的胜负手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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