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的闰土们

闰土是鲁迅在《故乡》一文中创作的角色。少年闰土是鲁迅先生年幼时的玩伴，一个朴实，健康，活泼和机灵的农村少年，到中年却成了一个神情麻木和寡言少语的人；两个少年时嬉戏玩耍的朋友，30年后却成了陌路人，形象地再现了时代和社会对人性的摧残。我们这代人的青少年时期，生活在政治高压之下的文化沙漠，只有鲁迅的书还能够看到，但是由于社会阅历的关系，当时对闰土并没有任何贴身的感受，直到最近几年才发现原来闰土就在我们身边，而且有那么多！

去年11月份游览福建武夷山，宋代大儒朱熹40余年均在武夷山生活，传道、授业、解惑，其理学思想的奠基与成型也在于此。山脚坐落着朱熹纪念馆。朱熹是继孔子之后，面临中国大环境改变，乱世开新局的最重要人物，公元2000年时美国《生活杂志》将朱熹列入一千年来对世界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之一。来到武夷山，除了动人的河光山色，朱熹纪念馆是最值得流连品味的地方。

在中国旅行最大的问题，凡是著名的景点，无不人头攒动，成群结队的旅行团一个连一个，朱熹的故居自然在每一个旅行团行程目录之上。“中国哲学史上，有两个人的地位最重要。第一个当然是孔子，第二是朱熹。朱熹“民本思想”的名言——“国以民为本，社稷亦为民而立”。” 一个高亢的男声在我身后响起，回头一看，一个30多岁的男导演操着一口福建腔的普通话正讲的起劲：“不过朱熹的民本思想真正得到实现，还是一千多年后的毛爷爷时代，那时实现了人人平等，不像现在做官的作威作福，社会贫富差距越来越大 ……“

这是在中国大陆吗，难道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评价时政？！我在心中不由得为这位导游捏了一把汗，再回头看他的旅行团里，全是一群60多岁的老头老太，他们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人人满脸流露出赞许的表情。暗无天日的毛时代居然成了人人平等的朗朗乾坤，现实之荒唐离谱，可以让造物主也抓狂。在中国大陆，上世纪五十年代出生的那些人是被时代伤害最深的一代，小时候长身体时遇上3年困难时期吃不饱饭；再长大些撞上文革，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接着被驱赶到农村和工矿从事苦役 …… 这些一辈子苦不堪言的人，到老了却大部分人都成了虔诚无比的毛粉。

几年前微信的问世，让许多年不联系亲戚、同事、朋友和同学团聚到了一个个微信群里。我很快吃惊地发现小学和中学同学群里大部分的老同学，居然都是不折不扣的毛粉。随着年龄的增长，记忆力普遍有所衰退，当年的许多趣事都遗忘了，但是他们牢牢记住了毛泽东周恩来的忌日，每年不忘悼念这些“伟人”。忘记了自己吃不饱饭的童年，没有书念的少年，像奴隶般劳役的青年 …… 昔日苦难的岁月在他们内心成了美好的回忆，压迫者成了救世主，改革开放成了恶势力复辟。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这些都是真的吗？毕竟最有想象力的黑色幽默也不敢这样写啊。我曾私下斗胆问一位当年走得很近的老同学，难道你们真的忘了当年我们的穷样？“那时虽然穷，但是人人平等啊！”那位老同学不容置疑地回答道。

直到老同学告诉我为什么他们怀念毛时代的那一刻，我才能够真正体会到鲁迅下笔刻画闰土时无言的怜悯和哀痛。面对这些被时代和社会彻底扭曲的人们，鲁迅无能为力，我也只能报以苦笑。鲁迅不知道的是，他遇见的闰土是一个木呐寡言的人，而今天的闰土们，无不能言善辩，特别能侃。无处不在的手机、互联网和各平台的精确算法，早已经将全国各地的闰土们联系在了一起。那些断章取义，甚至无中生有的帖子在他们中间传递，时时刻刻冲洗着他们的大脑，加强着他们的偏见。他们是一群很可怜的人，被卖为奴还帮着数钱。

和我同龄的闰土们都已经老了，他们最多坐在自家门口骂骂咧咧，毕竟翻不出多大的水花。但是像那位在我身后慷慨陈词的年轻导游，他们可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在某些别有用心的野心家挑动之下，再加上毛爷爷“造反有理”的神符加持，随时有可能揭竿而起，导致天下大乱。现在中国当局费煞苦心经营防火墙，用以阻挡所谓海外敌对势力的渗透。但是据我的观察，事实上并没有任何海外势力可以在大陆呼风唤雨，倒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言必称毛爷爷，这种现象令人担忧。这些21世纪闰土们的格局视野，与历史上的黄巾军义和团一脉相承，他们的满腔热情不可能推动社会进步，只会被野心家所利用，将中国带回黑暗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