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洛莲,一个美丽而陌生的名字,一个短暂却光华四射的生命。她那本该精彩纷呈的人生却定格在16岁,那个豆蔻初开的年华。
在全国停课的岁月里,她自制了一台半导体收音机,展现出与父亲相似的心灵手巧。母亲是美国人,洛洛从小以英语为母语;父亲出生于东京,她也熟练掌握日语。她热爱运动,有着匀称矫健的,仿佛体操运动员一般的身材,她还是大连中学生联赛的短跑冠军。洛洛活泼开朗,聪明而富有魅力,总能赢得父母、亲友、老师和同学的喜爱。
她的姑妈萧光珍是我姑妈在外交学院的同学、室友,后来又一起在全国妇联共事。她是我姑妈的挚友,萧戴有着通家之谊,1967年,洛洛来到天津,自然而然地住在我家。她聪慧早熟,那年15岁,已亭亭玉立,风姿绰约,气质出众、神采飞扬的。母亲很喜欢这个美丽聪慧的少女,常带她出门逛街。洛洛走在天津的大街上,引来的围观人群将这一老一少团团围住,一度曾惊动纠察队前来疏散。
洛洛的母亲甄素辉,是土生土长的美籍华人,出身高贵,她的父亲曾是孙中山的秘书,后被国民政府派驻美国处理侨民事务。甄素辉无名指常戴着的戒指就是孙中山先生赠与她父亲的纪念。这枚戒指的命运同样悲惨,在抄家时被人顺走,后被卖到市场,传世之宝从此下落不明,成为萧家的一抹隐痛。
洛洛的父亲萧光琰是一位天才化学家。27岁加入埃克森美孚石油公司,凭借超凡的科研能力和亮眼的业绩,他的名字曾在科技殿堂闪耀,连续四年荣获美国石油工业的最高荣誉“石油金质奖章”。
萧光琰的父亲萧权宣,曾是中华民国驻日本公使馆的武官,后在汪精卫政权中担任部长,下场悲惨。这个家族的命运因时代的洪流跌宕,而萧光琰本人也因错误的选择,让本该辉煌的事业戛然而止,转而陷入滚滚而来的厄运与苦难。
他在北京和大连遭受的种种羞辱、毒打和霸凌,刀刻般的记录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中,然而,他的生命中也曾有些温暖令人动容的片段。
其一,反右运动期间,萧光琰写了一篇长文,直言不讳地提出自己的意见。在那个人人自危的时代,保护这篇檄文的作者无异于将自己置于险境。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这事儿竟被人压了下来,萧光琰也没有被划为右派,想必暗中自有贵人。
其二,在国家号召他前往兰州支援三线建设时,萧光琰不离开大连。如此“违命”,竟也未招来严重后果,这不得不提白介夫先生。这位秉持正义的绥德汉子,为那个动荡年代里添了仍然保存未泯的人性与天良。
这些温馨的瞬间成为沉重历史中少有的亮色,值得我们深深铭记。
人人都说天下最美的是米脂婆姨绥德汉,白介夫就是响当当的绥德汉子。
在连续60多天的毒打摧残,萧光琰的身体早已血肉模糊,精神濒临崩溃。1968年12月10日清晨,他服下自己精心配置的巴比妥,结束了苦难的一生,时年48岁。
消息传来,正在劳改中的甄素辉赶到现场。望着丈夫遍体鳞伤、冰冷僵硬的遗体,她的眼中没有一滴泪水。多年的苦难已让这个女人失去了哭泣的能力,她早已心如枯槁,无感于痛彻心扉的悲伤。片刻沉默后,她低声提出了一个卑微的请求:“请准我两天假,我想回家看看我的女儿。”冷静而疲惫声音透露出深深的绝望——她那个年仅16岁的女儿,一直孤独地忍受这个残酷世界的肆虐。
萧洛莲,如同她的父母一般,曾经无限热爱生活。然而,近几个月来,她在嘲骂与追打中艰难度日,身心备受折磨,她完全明白母亲为她做好的她也欣然接受的安排,但她也有一个卑微的请求:“让我先给闺蜜发一封信吧。”
信里一张白纸,纸上没有字迹,却小心翼翼地包裹着一张她的照片。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
“记住我,一个热爱生活的姑娘。”
几天后,人们发现了她和母亲的遗体。她们紧紧相拥,彼此依靠,用这种最绝望的方式,在冰冷的世界中寻求彼此的温暖。
后记:
1967年,我在上海曾与萧光珍的长女戴祖安擦肩而过,未料日后会与她的弟妹有过值得记忆的交往。
1997年,我姑妈在北湾小住期间,萧光珍的儿子郭忠久一家以及养女萧玲玲一家曾来看望。与他们谈笑间,我得知,距金门大桥约半小时车程的101路西坡上,那一处巍峨的建筑群是郭忠久舅舅建立的学院。
萧玲玲后来再次造访。她喜欢我庭院中那黄澄澄的枇杷,更爱我亲手烤的一毫米薄皮的韭菜盒子。她的笑容宛如春日阳光,至今仍清晰地留在记忆中。前些日子,无意间翻到她的照片,却惊闻斯人已逝,令人唏嘘不已。
我提笔写下这篇文章,以此纪念萧光琰一家,纪念萧洛莲。那些在动荡年代中闪烁的才华与善良,那些相伴的瞬间与无声的永别都深深镌刻在记忆里,化为一缕长长的叹息,飘向远方。
本文参考 宁静:爱国天才化学家萧光琰全家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