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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的黄昏》 文:费守疆 诵:王曼
太阳刚落山,老蔺头把半导体揣在挎兜里。赵晓波唱的包公赔情,让他的眼圈儿有点发红。乡里的祭祀堂,距离乡养老院也就二里多地儿,相互都能看到。乡里人开玩笑,说叫流水作业。 此时,落日尽最大的努力,把最美的一面留给了黄昏,坐落在幔岗上的小院套,还挺色致的,一排五间的草盖砖房,是当初知青点的宿舍。乡里民政助理老齐是个有文化的人,竖立在祭祀堂的大门两侧的水泥立柱上,挂着一副木牌刻的对联。上联:辞事逢仙境;下联:入梦仰天年;横批:逝者当归。老蔺头的一个亲戚说,这隶书题字儿写的不错。发白了的红砖院墙上,不知道啥时候贴上的移风易俗争创文明单位的标语,在风中一张合一张合的。 这个祭祀堂归老蔺管,隔三差五地来除除角落里的荒草,擦擦架子上那些骨灰盒上的尘土。有人说入土为安,入土为安,那些灰你擦它干啥?他不听。老蔺是知道感恩的人,乡政府民政助理齐建波给他安排了这个管理工作,让他有个生活保障。齐助理病故后,骨灰盒也摆放在了这里。每次他都十分认真的擦拭着老齐的相片儿。 黑毛色的铜锁是他捡的流浪狗,铜锁是前年他那去大泡子洗澡溺水的儿子的乳名。此时它一窜一窜地抓着主人的衣襟儿,该回家了。老蔺刚要上锁,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大兄弟,这是要回呀?” “哟,老嫂子。”老蔺认出,这是养老院住的人,在齐助理的办公室打过照面,听说她不能生养,嫁给了抗美援朝的老兵。那老兵八年前没了,儿女将父亲火化后,与他的原配老伴儿并骨了, “这么晚来这儿,有啥事儿啊?” 老嫂子从花布三角兜里往外掏东西,一把椰子烟,一瓶北大仓白酒,放在院里的木桌上。 “大兄弟,麻烦你把这屋的锁开一下呗,……还上锁?是怕骨灰匣子跑了?” 老蔺打开正房的门锁。他知道老嫂子和齐助理有情分,这是要给老齐上供。今儿个也不是啥有讲究的日子。老嫂子盯着老齐的相片儿,死死地盯着。老蔺知趣地回头迈出了门槛儿,未曾想,老嫂子也立马随后跟了出来。 “大兄弟啊,这把叶子烟是托人打亚布力捎回来的;这酒啊,是上礼拜买的,我打听了,这都是你得意的。” 老蔺怔了一下:“给我?……无功不受禄。” 老嫂子微微窘了一下。 “呃,这不是嘛,……嗯,自打我放单之后,没儿没女的一个病秧子。齐助理隔三差五地不是送米面,就是送点煤、烧柴啥的,每年挖菜窖都是他的活。……哎,老实人的心事啊,都在脸上摆着呢。我知道他对我好,他得病住院的时候,我去伺候了几天,……哎,看着让人心疼啊!年轻那载带领小青年为修水利崩石头受了伤,再也不是葫芦个儿的男人,也是咕噜棒子一个。我跟他说,要不咱俩就搬一块堆儿住得了,老了老了也有个伴儿。他说不中,要是那样的话,平时帮着你干些事儿啥的,别人该往歪处想了,对政府形象不好。……哎,闭末了,眼睛就是那么瞅着我,心里有事儿啊!……我说放心,等都到了那边的时候,我只站到你跟前儿,陪着你!……” 老嫂子抹了一把眼泪,一缕垂下来的白头发在晚风中微微地动了一下。她把那叶子烟和白酒往前送了送。 “我就是想啊……啊,对了,瞅我说话颠三倒四的……上个礼拜呀,我侄子把我住院的化验单子拿来了,说明儿就来接我上哈尔滨手术,看那眼神儿,估摸着十有八九,我下次回来,也就是这个骨灰匣子了……” 老蔺点上烟的那手有些哆嗦,“就你各人给那块瞎寻思!” “哎,都是命啊……我寻思啊,麻烦你一个事儿,只仗是你能说了算的事儿。” “老嫂子,你说。” “我寻思着……嗯,等过些日子,呃……我的骨灰送来,帮我把匣子摆在老齐的旁边儿……嗯,也……唉,也算我话归前言了。” “啊?这……这……”老蔺头一怔。 “为难了?……我瞅着这儿不是挺宽敞的吗?……让我侄子给我买个小点儿的,不占地方。” 别看眼瞅奔七十的人了,她眼神儿可一点都不蔫。老蔺心里想着。 “不,啊,不是……呃,我跟你说啊,这当间儿朝阳面的这间房里啊,架子的最上一层摆放的,当过公社领导——嗯,后来叫乡机关干部——正副职的骨灰匣子;你看老齐摆放的下一排架子,都是在乡里当过股级干部的……” “有这规矩?敢情咱们这样的不在这屋儿安哪?” 看着老嫂子眼泪围着眼圈儿,老蔺有些不忍,违心地:“呃……我琢磨琢磨……呃,和现任的纪助理商量一下……没准儿……嗯……兴许……” 他把烟酒往回推了一下。 “这点东西也不是啥好玩意儿,我拿回去也没用,别为难,别为难啊!回了。” 晚风吹起了小道上的一撮尘土,老嫂子的背影有些晃动。铜锁俯在地上,闷闷地叫了一声。太阳的金光为房脊上画上了一条黄线。 “你干啥走那么快?”老蔺打算把叶子烟和酒给她还回去,他知道这么大的事情,凭他的权限肯定办不了。一丝力不从心的悲哀在思绪上掠过。挎兜里的那瓶白酒,不时咣当咣当地探出头来。半导体里包公赔情还没播完。 “……嫂嫂我若有两个子儿,你杀了奴才我不心疼。你往嫂嫂我头上看,黄土埋了好几层……” 老蔺心里安排,今儿个下晚儿多粥几口,喝多睡着,就啥也不想了。 …… 入冬头场雪,夕阳下祭祀堂门前厚厚的积雪被晃得金闪闪的,上面只有一行狗的脚印。老蔺活着的时候总说,铜锁的脚印像梅花似的。大伙儿嘲笑他,老蔺头这辈子都没见过梅花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