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走了。小猫叮当被郑秋宜和Steve收留,闷闷不乐了几天,马上放低身段对“新主人”开始撒娇卖萌,很快俘获了新手猫爸猫妈的心。谷雨没事的时候也经常过去,拍了照片发给立夏。郑秋宜佯装生气道:“要不是猫咪在,你都不来探我们。”
“怎么会呢。我看你是有了猫仔,把亲仔忘到一边咯。”谷雨抱着叮当“抱怨”:“你新爹妈最宠的就是你。”
Steve走过来,摸摸叮当的脑袋,说:“一视同仁哈。立夏那边还好吗?”
“姥姥情况不太好。她小姨最近又飞回来处理公司的事情,立夏一个人照顾老人,比较忙。”谷雨心疼道:“就算是有护工,也是挺辛苦的。”
Steve拍拍谷雨的肩膀:“一切都会过去的。”
“嗯。”谷雨点头。
手机响了,是他的好兄弟Jay约他吃晚饭。谷雨告别妈妈和继父,开车去了Jay喜欢的日本拉面馆。
小小拉面馆的门口居然大排长龙。两个人排在队伍中,闲聊的话题都不敢涉及案情消息。待到入座,谷雨才迫不及待压低嗓子问:“最近你有没有David的消息?在忙什么案子?”
“你干嘛不自己去问他?”
谷雨摇摇头:“总是不接电话。要么就三言两语把我给打发了。”
“我也不清楚。我有件事,先告诉你一声哈,不过没最后定下来,先不要和别人讲。目前只有我家人知道。”Jay凑近谷雨,说:“我可能会辞职,然后去DEA。”
“缉毒?”谷雨眨眨眼睛:“那和你现在干的有啥不同?你要去DC吗?”
Jay笑了,等服务员把两碗面放好离开,才继续解释:“很不一样。范围广很多,不再是和小毒贩打打闹闹了。而且,就在旧金山分部。”
“我都不知道DEA那么多分部呢。”谷雨递给Jay一双筷子。
“还有海外执法分部呢。以前叫Snow Cap,和那种绿色贝雷帽有一拼。现在是FAST。那些在阿富汗的特别探员荷枪实弹,和海豹突击队一起行动。”Jay挑了一大筷子拉面,吸入口中,满意地点头。
谷雨皱起来眉头问:“阿富汗生产毒品?”
“很大的种植和中转基地,运往欧洲。还有非洲的产品有时候也经他们的手。现在则是亚洲国家的冰毒经他们那里行销全球。欧洲因为欧元面值大,有那种500元的,所以给洗钱和运输带来便利。目前还有墨西哥毒品,经亚特兰大海运和空运去欧洲的呢。”Jay说的时候一脸严肃,双眼发亮,带着说不出的兴奋。
“会不会很危险?”谷雨举着筷子问。
Jay笑笑:“其实还好。多的我也不能说了。今天找你出来吃饭,就是告个别。我明天就动身,参加封闭式集训,比警校可是严格多了。”
“喔,这样啊。会想你的。你不在,我会经常去看看你父母,有什么事需要帮助,别客气。”
“谢谢你,Rain。不过,我父亲已经被调往南加州了。干几年就退休。我叔叔和姑妈都在南加州,他们离得近一点,我也少操心。”Jay指指谷雨的那碗面,说:“快吃吧,泡久了不好吃。”
谷雨一边吃面,一边琢磨,忽然问:“你离开,是不是对旧金山政坛和警局的前景不看好?”
Jay抿抿嘴,点点头道:“目前是够乱的。激进左派占上风。唉,Adam可惜了。他最近怎样?”
谷雨放下筷子,叹口气:“唉,还能怎样?真是难受啊,病情虽然是缓慢发展,但是无药可医。他原本是那么一个聪明、上进、好强的人,忽然间就不得不面对自己变傻的现实,太残酷了。幸好他有个好老婆和两个可爱的孩子,还有全力支持他们的岳父母,不然他估计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Jay埋头吃面,半晌才擦擦嘴,叹气道:“唉,你看我,都不敢谈恋爱。哪个女孩喜欢我们这种刀尖嗜血的职业?你有Summer,那是上辈子拯救银河系了。”
谷雨笑笑:“你也别这么丧气。过几年干管理工作,是不是就好点?”
“所以要保命回来。”
“怎么说话呢?那是必须的。”谷雨皱起来眉头:“Jay,我把你当兄弟看。你必须安全。”
“其实啊,你当巡警也挺好。简单。再过一段时间,也许David可以把你调回他身边呢。”Jay喝了口炒米茶,挠挠头皮,说:“不过,当巡警也得时刻集中精力。你看看那个捷运巡警,居然能把手枪和电击枪搞混,闹出来人命。怎么可能啊?”
谷雨知道Jay说的是湾区捷运(BART)的警察Johannes Mehserle在拘捕车上闹事打架的一个嫌犯Grant的过程中发生的杀人事件。当时他和同事一起在站台上制服嫌犯。嫌犯面朝下被按在地上不断挣扎,警员Mehserle却掏出手枪从背后射杀。这一幕被路人拍下,证据确凿。不过警员Mehserle称自己当时很紧张,以为自己掏出的是电击枪。这一事件激起轩然大波,还引发了很多示威游行。
“一年多了吧?我记得是去年新年的事情。”谷雨问。
Jay点点头:“好像是。今年初才被正式起诉二级谋杀罪。庭审刚开始,这家伙不认罪。”
“怎么就能把枪搞混呢?难以想象啊!”谷雨直摇头:“训练不够?”
“我看是心理素质问题。他这样做实在是匪夷所思。”Jay接过账单,说他请客,然后接着说:“如果他能逃过谋杀罪,判个误杀罪,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可是人家那是一条命啊。我估计要有人暴乱,最后政府赔钱。”
“一条命啊,多少钱合适?”谷雨摇摇头。
“告个几千万,估计最后几百万和解,以往都是这样。唉.......我是警察,我也是黑人。很多时候挺分裂的。”Jay垂下目光。
谷雨拍拍他的胳膊,说:“不能多想。你安全第一。”
“谢谢!”Jay抿起嘴笑了。
立夏在天津陪姥姥的日子,对于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讲,弥足珍贵。自从上次和立初霜在医院拌嘴之后,姥姥总是觉得心里堵得慌。仔细想想,立初霜说得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当初她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目睹了她不该看的事情,许下了她承受不起的诺言,仿佛是背着十字架,扭曲了她原本还很瘦弱的脊梁和个性。
立家一对姐妹花,个性迥异。温婉的晚秋总是那么平和善良,而倔强独立的初霜机敏干脆,言出必行。但是她也很武断,缺乏同理心和同情心。不过,她最大的优点,就是信守承诺-----当年信守对母亲的承诺,后来信守对姐姐的承诺。
小夏的性格吸收了晚秋的柔,又有她父亲大韩民族的刚,相比她同龄女孩,显得更加独立、敏锐。
姥姥想到自己来日不多,觉得应该让她知道一些往事,这也许是小夏和初霜进一步修补关系的机会。以后这个世上,她们俩如果能相依为命毫无芥蒂,那么自己也不至于愧对九泉之下的亡夫和晚秋夫妇了。没能好好照顾晚秋,姥姥已经是愧疚不已。
另外一件事,就是姥姥的祖传药典,一个破旧的线装本,放在了银行保险箱。是时候都交给外孙女了。看初霜脾性,不是一个可以悬壶济世的人,更不能让她掌握太多施毒解毒之道。几年前因为晚秋忽然过世,初霜苦苦哀求,姥姥才把催眠之术传授给了初霜。现在回头看看,也许是个错误......
六月的天津燥热炙人。姥姥总是一大早就醒来-----甚至比小鸟和蝉都醒得早。想着自己的一辈子,真的过得有点乱七八糟。所有的天真坦然,都留在了稚嫩的童年,之后的战乱、天灾、人祸,一个接着一个。到了晚年,好日子没过几天,就忽然失去女儿和女婿,大难裹挟着以往的惊恐,以往的罪恶感,以往的亏欠,如影随形,连梦境里都不肯放过她。
唉......姥姥在病床上长叹一声,看窗外朦胧的日头在雾霾中孤悬天边,等着立夏从酒店过来。今天,就是今天,一定要有个了断。从今往后,随时都可以追随亡夫西去了。
七点多一点,小夏来了。她穿着运动衣、短裤,两颊红扑扑,气喘吁吁的,显然是从酒店跑步过来的。一进门,她就忍不住咳嗽几声,抱怨道:“忘了空气问题,今天不应该跑步的。”
看见姥姥醒了,立夏就笑着问候。姥姥一把拉住她的手说:“小夏,姥姥有话对你说。”
“您说啊。”
姥姥看了一眼护工,立夏就心领神会,走过去说:“阿姨,您去吃饭吧。早餐我已经给姥姥带来了。”
护工走了之后,姥姥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来一串钥匙,挑出来其中一把,对立夏说:“这是银行保险柜的钥匙。你拿着前几天我写的全权委托书,带着我的身份证,去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立夏脸上的笑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不解和好奇。
“小夏,姥姥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这件事你不要对小姨说......”
立夏眨眨眼睛,点头答应。她等不及陪姥姥吃早餐,就飞速赶往银行,打开保险箱,取出来一个扁扁的红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本红丝绒包着的破旧线装书和一本手抄本,看起来是家谱。粗粗翻看了几页,内容似懂非懂,立夏赶紧带着东西回到医院。
姥姥接过红木盒子,老泪纵横,在她哽咽颤抖的叙述中,立夏渐渐随着姥姥踏入时光长河,一路上溯,探看祖辈的风云起伏:
姥姥文秀家祖祖辈辈行医为生,有悬壶济世,也有游刃江湖。施毒虽不是重点,但要了解和精通解毒之术,必须先学制度施毒的原理。为了谨防毒术流于民间被歹人利用,文秀家族从来都是严格家传,而且传女不传儿。其实这也是受到了当时重男轻女的思想影响。他们害怕男丁因为善通毒术而招致杀身之祸。而每一代的女性都招上门女婿。
文秀是那一辈唯一的女性后代,理所当然得到前辈传授。可是战乱之后又变了天下,很多老规矩不得不抛弃。文秀唯一一次真正用毒,却是用在了自己的丈夫身上。
文革伊始,初霜和晚秋的父亲就被残酷批斗,屡次被打得不省人事。他原本以为只要自己扛下来,总有云开雾散的时候。可是,造反派逼迫文秀批斗丈夫,文秀不肯,也被关了起来,留年幼的两姐妹无人照料。被逼无奈之下,初霜和晚秋的父亲恳求妻子写自己的大字报,和自己离婚……
两个女儿虽然年幼,还是被周围的小朋友嘲笑和欺侮。直到有一天,初霜看到了惊人的一幕:自己的母亲跪在伤病不起的父亲床边,递给他一碗汤药,父亲一饮而尽,然后和母亲抱头痛哭。很快,父亲气绝身亡。而跪在地上的母亲发觉初霜目睹了惨剧之后,转身跪对着她,求女儿死也不能把她看见的东西说出去。
父亲尸骨未寒,流言已经四起,说父亲是因为母亲批斗他,和他离婚才自杀的。母亲因此一病不起,陷入抑郁,两个女儿靠邻居接济才得以存活。晚秋拼命干活,照顾病榻上的母亲,初霜则躲在一旁默默守着那个可怕的秘密。
那一碗汤药,成了初霜万劫不复的噩梦。原本性格就比较孤僻比较硬冷的她,更是沉默疏离。直到她们两姐妹都到香港上了大学,文秀才以为初霜的心终于平静了......
“我对不起你的姥爷,对不起初霜,也对不起晚秋。小夏,这本药典,交给你,由你处置。你若觉得是个念想你就留着,如果你烧了它也可以。我真的觉得它就是个诅咒!”
立夏从姥姥颤抖的双手里接过来药典,郑重地点了点头。她把薄薄的线装书放进牛皮纸袋,然后收进自己的背包里。接下来的一整天,她的脑子里都是那上面的只言片语。很多繁体字她看不懂,但是她还是明白了一些关键词,诸如:致幻、麻醉、催眠、肌肉僵直...... 单单是这么一扫一想,就让立夏不寒而栗。但是,那些字句,那带着涂改印迹的古老墨色和泛黄的薄脆纸张,认真而老道的笔画字体,无一不对立夏产生了魔法般的吸引力。
晚上回到酒店,在桌前灯下坐定,立夏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如何能防止小姨得到这本药典?左思右想,她给谷雨打了一个电话。
“嗨,亲爱的,没吵醒你吧?”立夏问。
电话那边谷雨的声音传来,带着旧金山的湿润海风,顿时让立夏安心:“没有,刚下夜班。你好吗?”
“还好。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也想听听你的意见。”立夏把今天的奇遇和盘托出,谷雨听得将信将疑。
“药典真的能有那么神奇吗?”谷雨问。
立夏自己点头道:“我其实很信的。就是不知为啥,特别害怕小姨看见。我还是不能信任她。姥姥也有这个意愿。”
“我看不如还是放在保险箱里嘛。”
“我觉得这样最好。但我还想有个备份。”立夏不知为啥,总是不放心。
“那么你拍照?发给我,我帮你存在硬盘里?”
“好,先这样吧。”立夏笑了:“你乖乖的啊,以后我就是江湖魔女,用毒高手了。今天我还学了一个运气避毒的心法,不过没有时间练习。你先帮我存好资料。”
“你不怕我先学会?”谷雨问。
“你要是愿意学我倒是高兴呢。姥姥说了,我们家族都是倒插门女婿,婚后有意愿有天资的都可以学。”立夏挂上温暖笑意:“以后生个女儿,传给她。”
“要是生个仔呢?”
“不传。”立夏说完就笑着抿起嘴来:“谁说要和你生孩子?”
“你自己讲的啊。”谷雨放轻音量道:“快回来,等不及了!回来你我生孩子!”
立夏“咯咯”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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