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读边聊《翻身》记（十四）

由亿万处于文盲和半文盲状态的贫苦农民参加的土改，难免发生很多很多荒唐和荒诞的事。土改中遇到的很多复杂棘手的问题，只靠农民往往难以解决和处理。仅在张庄，韩丁就目睹了很多意想不到的问题，可想而知在全中国会有多少此类问题。比如：

一个汉奸虽然很穷，可是家产仍被全部没收了。那该如何给他划成份，是否也给他分财产呢？

一个九岁的孤儿占有着比村里一般人多一倍的土地，可是除此以外，家里连一副碗筷都没有。如何给这个孩子定成分也是十分棘手的问题。

一个败家子解放前就因为大吃大喝典光了土地，解放后又把分到的果实挥霍一空，结果滚了一身债，欠下人家三百多万谷子和几块银元。按电影《活着》里的情节，这个人就是贫农了，被他败光的土地还可能被分回来一些。

一个当厨子的赚下了那么多钱，不但闹灾那年购置了土地，还跟一个地主寡妇结了婚。这个人成分咋算？

一个专门购猪的靠着要高价发了财，就雇了几个工替他在地里干活。那他算不算富农的呢？

一个张庄的农民，去外村打工三十年，回来时土地都分完了，他什么也没分到。这怎么办呢？

虽然中共中央定下了很多土改细则，可依然没法面对各种复杂的案例。土改要想进行下去，并且让贫苦农民满意，就需要干部们有高超的政策水平和对土改政策的深刻理解。

另外，当时的农村还没有经过文化洗礼和精神层面的革命，大家参加土地革命的热情都是为了分田分地，因此，农村封建礼教那一套旧风俗和思想依然很顽固。比如：有一个跟相爱的人私奔到张庄的年青女人李心爱就受到张庄农民的歧视，认为她有伤风化，不让她参加贫农团。贫农金柱因为是入赘到老婆家，也被很多男人看不起，就不让他参加贫农团。由于各种与经济状况无关的歧视，张庄有一半贫农被排斥在贫农团之外。

很多农民因为没有分到什么生产资料，就怀疑干部们多分了土改果实，于是贫农团和工作队又开始审查干部，清查账目，把被调到区里的张天明也叫回来审查。一时间弄得干部们像当初被斗争的地主一样被农民们咒骂和威胁，并且失去了人身自由。

多亏这时太行分区第三专署的党委书记恰好来到张庄。他认真听取了工作队和贫农团的情况汇报后，认为张庄不属于三类地区，而是二类地区，这就从根本上扭转了此前工作队对张庄土改状况的定性，也为今后的工作奠定了基础。

专署书记首先叫停了对干部的账目审查，说现在这种关门审查根本搞不清账目，必须放手发动群众，让所有群众都参加进来才有可能审查清楚。而且对干部的审查也不只局限于经济账目，而是要针对干部的工作作风，世界观，对党的忠诚度进行全面的审查。接着书记指出，必须扩大贫农团，将所有贫农都邀请进贫农团，即使被怀疑为敌特的贫农也应该邀请进贫农团。书记认为，只要是贫雇农，就有可能争取他们参加到革命队伍中来，如果推出去，那很可能就被敌人利用了。于是，李心爱等一些被村民认为不符合封建礼教的贫农都被邀请进贫农团，甚至连因为被怀疑为敌特而跑到外地的贫农侯金明也被他的亲戚劝了回来。最后，书记批评到，工作队把本来的二类村定性为三类村，说明前一段时间工作队的工作出现方向性的错误，必须重新对以前的工作进行检讨。很明显，书记确实比工作队水平高很多。

尽管中国的土地革命是紧紧依靠贫苦农民开展的，可如何教育农民，提高农民的觉悟一直是中国共产党十分重视的问题。为了能使大部分农民理解共产党的政策和目标，从毛泽东到普通党员都致力于与农民打成一片，用农民听得懂的语言进行政策宣传，标语口号都十分简单接地气。比如韩丁在张庄看到的标语是这样写的：

1、一切权力归农会！

2、共产党是人民的长工！

3、填平补齐，抽肥补瘦！

4、批评和纠正干部的错误！

5、选出好干部，撤掉坏干部！

6、保护和发展工商业！

7、建立民主、自由、繁荣、和平的新中国！

8、反对贪污腐化，退回多占果实！

对于基本是文盲，没什么文化的贫苦农民来说，最好的教育方法就是通过文艺演出和戏剧表演。韩丁在书中介绍了他在张庄的看戏过程。

剧团都是由旧社会的穷苦艺人组成的，这些到处流浪的地头艺人在土改后都分到了田地，对共产党是真心感激和拥护的，因此他们非常自觉地投入到宣传革命和共产党的文艺活动中。这些人半年时间用来种地养活自己，半年时间免费为村民演出，县里们给他们的补助就是道具费和在各村吃饭的粮票。

节目都是根据土改中发生的真实故事创作的，非常接地气，与贫苦农民高度共情。韩丁详细记录了他在张庄看的这台节目。

第一个节目讲的是一个年青的解放军战士回家探亲时装作开小差的逃兵，被他媳妇当了真，以至于这个媳妇觉得丈夫的行为十分丢人，一度曾想自杀免辱。后来邻居们给他男人戴上大红花送到她跟前，她才破涕为笑，恍然大悟。

第二个节目讲的是一个部队炊事员因为睡过了头，忘了给部队蒸馒头，而一个农民大娘怕耽误军粮，整整干了一夜，蒸出了整支部队的馒头。

短节目过后，最重要的节目，现代歌剧《赤叶河》才开始上演。上半场演的是王老汉和他的贫苦邻居们怎么被地主欺压的，最后是以王老汉的姑娘投河自尽结束。下半场演的是就是农民翻身记。如果说上半场是悲剧，那下半场就是喜剧，充分表现了贫苦农民翻身的喜悦。尽管歌剧长达四小时，可农民们看的十分投入，韩丁发现，很多农民都对地主老财欺压贫农王老汉的行为感同身受，怒火中烧。而让他们感到遗憾的是，为什么没有当场枪毙那个坏地主，而是把他送去了地区法院审理。

韩丁发现，看戏的时候，一开始是妇女们因王老汉的悲惨遭遇而流泪，后来男人们也哭了起来。韩丁认为，这是因为戏中王老汉的悲惨遭遇勾起了他们的痛苦回忆。戏剧有时确实比革命口号更给力，更容易让农民理解和接受。这也是毛泽东十分重视革命文艺的原因。

中国革命过程中有很多的创新，其中革命文艺就是一个重要的创新。革命戏剧不仅内容紧贴现实，形势上也有很多创新。韩丁发现，《赤叶河》不像传统戏剧那样没有布景和道具，而是既有布景又有刀具，完全是一种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从民国开始的新文化运动，一直在知识分子圈子里打转转，直到轰轰烈烈的土地革命后，才真正落地于广大农村之中。由革命文艺开启的新文化运动也是以农村包围城市化的方式从农村率先开始了。

我们的文艺，既然基本上是为工农兵，那末所谓普及，也就是向工农兵普及，所谓提高，也就是从工农兵提高。用什么东西向他们普及呢？用封建地主阶级所需要、所便于接受的东西吗？用资产阶级所需要、所便于接受的东西吗？用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所需要、所便于接受的东西吗？都不行，只有用工农兵自己所需要、所便于接受的东西。因此在教育工农兵的任务之前，就先有一个学习工农兵的任务。

文学艺术中对于古人和外国人的毫无批判的硬搬和模仿，乃是最没有出息的最害人的文学教条主义和艺术教条主义。中国的革命的文学家艺术家，有出息的文学家艺术家，必须到群众中去，必须长期地无条件地全心全意地到工农兵群众中去，到火热的斗争中去，到唯一的最广大最丰富的源泉中去，观察、体验、研究、分析一切人，一切阶级，一切群众，一切生动的生活形式和斗争形式，一切文学和艺术的原始材料，然后才有可能进入创作过程。否则你的劳动就没有对象，你就只能做鲁迅在他的遗嘱里所谆谆嘱咐他的儿子万不可做的那种空头文学家，或空头艺术家。

----摘自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