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七小国溯源之四 突然之间被独立的列支敦士登
前莱茵河(Vorderhein)从瑞士中部的图玛湖(Tuma)发源,向正东方向流淌72公里之后,在瑞士东部的莱歇瑙村(Reichenau)与后莱茵河(Hinterhein)会合,真正的莱茵河干流从此开始,它在汇合点附近的塔明城(Tamin)拐了一个90度的大弯,沿着宽阔的莱茵峡谷向正北方向流淌83公里,注入瑞士东北边境、德奥瑞三国交界的康斯坦茨湖。这一段莱茵河被称为阿尔卑斯莱茵(Alpine Rhine),它的河道被整治得颇为规整,河水呈浅绿色,峡谷两侧的山峰属于阿尔卑斯山脉的北麓,逐渐向平原过渡,看上去并不高大险峻,这一段阿尔卑斯莱茵河两岸山峰里,最高的是兴格尔峰(Ringelspitz),海拔3248米,在莱茵河主干开始的塔明城附近。在阿尔卑斯莱茵河将要注入康斯坦茨湖之前,河东岸先要经过一个风景如画的袖珍国家列支敦士登。它是欧洲第四最小的国家。
欧洲最小也是全世界最小的国家是梵蒂冈,然后是摩纳哥和圣马力诺,列支敦士登虽然小,至少不像梵蒂冈一样全国只有一座城市。它在阿尔卑斯莱茵河右岸,面积160平方公里,比厦门主岛的面积稍大一点,2020年人口不到4万,就是这样一个弹丸小国,按照购买力平价计算的人均国民生产总值在2008年排名全球第一,超过了14万美元,虽然近十年无论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还是世界银行官网上都很难找到列支敦士登的人均GDP数字,但相比之下,十年之后的2019年,世界银行发布的经过购买力平价调整的人均国民生产总值,瑞士将近71000美元,美国65000美元,以石油财富著称的卡塔尔96000美元,都还赶不上十年前的列支敦士登。
列支敦士登南边和莱茵河西岸是瑞士,东边和北边是奥地利,别看它的面积和中国一个大的地级市城区面积相仿,可全国居然也从南到北划分了11个市级行政区,沿着莱茵河纵向排开,首都瓦杜兹(Vaduz)在国家中部,给人的感觉似乎就只有沿河边山谷平地上南北平行的两条街,一条走车,一条是商业步行街。其实出了步行街范围,北面山坡上才是瓦杜兹大部分居民的住宅,从平地沿着山坡向上蔓延,房子都不大,看上去和附近瑞士的中小城市没有什么分别,看不出太多的豪宅或者豪车,这一点跟阿联酋迪拜、阿布扎比的风格截然不同:同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之一,阿联酋等阿拉伯国家喜欢把财富堆积在超级现代的建筑和纸醉金迷的购物中心,让游客体验到财富的极大冲击力,我承认,那也有另一番让人着迷的地方。而列支敦士登和瑞士一样,低调内涵得多。我两次去列支敦士登都是在周末的早上,整个城市非常安静,把汽车停在步行街起始处的圣弗洛里安教堂门口,安步当车走到中心区只需要3分钟。列支敦士登的国家财富主要是来自银行业和避税天堂的地位,吸引了很多欧洲富豪来这里居住或者成为银行客户,而普通游客最容易接触到的列支敦士登拳头产业就是集邮了:和梵蒂冈、圣马力诺等袖珍小国一样,这里的邮票世界闻名,可以说是全世界集邮爱好者的圣地,据说邮票业的产值可以占到这个小国总产值的10%!列支敦士登的邮票绝大部分都不是实际使用,有80%都被各国的集邮者收走了。他们每年发行的新邮票在12-24种,一般集邮者也有收齐的可能,但是印数不多,每种新邮票发行数量控制在100万枚以内,而且设计精美,都有独特的艺术价值。说起来列支敦士登发行邮票的时间并不长,19世纪一直使用奥地利的邮票,直到1911年才开始在奥地利印刷第一套本国设计和使用的邮票。列支敦士登邮票在世界集邮界负有盛名,原因之一是选题方面并不仅限于本国甚至欧洲的题材,笔者在2019年最近一次来访的时候,就在游客中心买到了列支敦士登设计发行的中国生肖邮票,他们和国内一样,也是每年发行一枚当年的生肖票,我当时看到的是猪票。
列支敦士登邮票博物馆旁边的另一个著名景点艺术博物馆,展出大公的艺术品收藏。其实过去很多年来,列支敦士登的艺术博物馆都只展览大公家族的现代艺术收藏,在奥地利首都维也纳另外有一座列支敦士登博物馆,是大公家族在维也纳的府邸,富丽堂皇的巴洛克式建筑,那里展览大公家族收藏的古典艺术大师的画作,而这批收藏足以傲视全世界很多艺术博物馆。
其中最著名的一副画,达芬奇的《吉涅拉德本奇肖像》在1967年以500万美元的价格转卖给美国华盛顿国家画廊,还创造了当年的油画价格世界纪录,现在在华盛顿国家画廊可以看到这幅画,它是整个西半球唯一一幅达芬奇原作。
除了这幅达芬奇以外,今天仍然保存在维也纳列支敦士登博物馆的大师作品有拉斐尔、鲁本斯,还有弗兰德斯的哈尔斯、凡戴克等的画作,其中鲁本斯的油画特别多,因为鲁本斯曾当过维也纳皇室的宫廷画家,而列支敦士登家族正是宫廷的重臣。
笔者在2010年曾专程在维也纳参观过列支敦士登博物馆,它地处住宅区,比较偏僻。
这座博物馆放在伦敦巴黎维也纳以外的任何一座城市,都是一座重量级的艺术博物馆,但维也纳的优秀艺术博物馆太多了,因为多年以来这里的游客稀少,2011年底维也纳的列支敦士登博物馆不再开放,其中大批的古典大师作品都无缘与游客见面。只是其中一部分画作会轮流放到列支敦士登本土的艺术博物馆展出。
由此引出的一个饶有兴味的问题是:为什么列支敦士登最顶级的国宝艺术品在维也纳?还有一个类似的问题是,今天在瓦杜兹城中心背后半山腰上的城堡,大公的府邸,不叫列支敦士登城堡,而叫做瓦杜兹城堡。实际上列支敦士登这个国名,是来源于大公家族最初的产业,另一座名叫列支敦士登的城堡,而这座城堡不在国内,而在维也纳郊外!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觉得游览这些欧洲的袖珍小国,其实最有意思的不在于某处博物馆或者自然风景,而在于从历史上去寻求它存在的原因:这么小的国家是怎么形成的?为什么它居然能在列强林立的欧洲生存下来呢?大多数欧洲袖珍国家存在的答案,都可以追溯到欧洲的封建制度。
列支敦士登这片土地在中世纪直到近代都在神圣罗马帝国管辖下,属于小贵族的封地,也不叫列支敦士登这个名字。欧洲封建时代的贵族往往都以封地为姓氏,尤其是德意志贵族,姓氏前面往往有个Von字,中文音译为冯,就是来自某地的意思,比如冯舒伦堡,冯曼施泰因,冯后面其实都是地名。有时候某个家族有自己原来固有的姓氏,新增加了更大更显贵的封地,也可以用新封地为姓,比较极端的例子象波旁家族的很多名叫路易的法国国王,因为姓波旁,理所当然叫做路易德波旁,又因为他是法国国王,所以有时候也自称路易德法兰西,用法兰西作为姓氏。霍亨索伦家族的德国皇帝威廉,既可以叫做威廉冯霍亨索伦(其实霍亨索伦本身也是封地),也可以自称为威廉冯德意志。
欧洲古代贵族有诸侯贵族,也有宫廷贵族,诸侯贵族是真正拥有大批领地的,在自己的领地上有自主权,无论他的爵位是公爵还是侯爵、伯爵,只要拥有自己封地上的主权,就可以统称为Prince,德文是Furst。这个词中文译为亲王欠妥,应该译为诸侯,因为中文习惯亲王是比公爵更高一级的爵位,而Prince作为诸侯,可以是伯爵、侯爵、公爵任何一级,只要他在自己的封地有主权就行。另外还有一类贵族是宫廷贵族,就是本身没有大的封地,通过为国王皇帝服务被授予贵族爵位,也许有一小片封地。列支敦士登家族就是这种情况,他们家族的封地在维也纳森林的边缘,一座叫做列支敦士登的古堡,从1160年代到13世纪属于这个家族所有,家族就以这座城堡为姓氏。1683年维也纳围城战,维也纳森林的古堡被毁,直到今天废墟还在,一直没有修复。列支敦士登家族历代都生活在维也纳的神圣罗马帝国宫廷,是宫廷重臣,也在帝国各地拥有很多产业,但他们不是诸侯,换句话说,他们没有自己的独立主权,每一块封地都有上级贵族作为宗主,没有一块封地是直属于帝国的,而只有直属帝国的诸侯和自由城市,才能在帝国议会拥有席位。所以列支敦士登家族一直都想要为自己搞一块直辖于帝国的封地,于是在1699-1712年间,分两批购买了瓦杜兹伯爵领地和附近的谢伦贝格郡,这两块封地本身都是直属于皇帝的,1719年,列支敦士登家族请求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卡尔六世宣布把两块地方合并,授予列支敦士登家族,建立一个直属于帝国的诸侯国,从此列支敦士登家族才跻身诸侯之列,在帝国议会拥有了发言权。
其实列支敦士登家族早在18世纪初获得封国之前就已经是哈布斯堡皇朝的宫廷重臣了,这个家族第一位在帝国历史上有重要影响的族长卡尔列支敦士登一世,还是一位公爵,先后为哈布斯堡皇朝的鲁道夫二世和马提亚斯兄弟两位皇帝效劳,1599年从新教改宗天主教,得到皇室重用,拿到了两块公爵封地。在1618-1648年席卷全欧洲的德意志三十年战争前期,1620年他协助帝国名将提利伯爵指挥的帝国天主教军队,在布拉格郊外的白山战役中,大败反对皇帝的新教普法尔茨选帝侯,后者和皇帝争夺波西米亚王位的梦想彻底破灭,也从此永久地改变了波西米亚的宗教属性(此前两百年,波西米亚都是新教徒占统治地位)。1622年卡尔还当上了波西米亚总督,因为皇帝兼任波西米亚国王,总督就是波西米亚的实际统治者。卡尔死于1627年,他的儿子在三十年战争期间也当过上下两个西里西亚省的军队司令。第三代列支敦士登家族族长汉斯-亚当列支敦士登没有在朝廷担任正式职务,但他是一位金融专家,非常富有,就是他买下直属封地,建立了封国,又在维也纳城里建造豪宅,今天已经对外关闭的维也纳列支敦士登宫,收藏拉斐尔、鲁本斯、凡戴克等等大师画作的艺术博物馆,就是他建造的。
此后十八到十九世纪,列支敦士登家族的历代族长仍然是帝国军队中的重要将领,1740年代在奥地利皇位继承战中,约瑟夫文策尔列支敦士登为玛丽亚-泰蕾莎女皇作战,官至意大利战场总司令,对阵法国-西班牙联军连连获胜,1753年出任驻匈牙利的奥军总司令。他的侄孙约翰-约瑟夫列支敦士登是拿破仑战争时期的族长,在1800年法军战胜奥军的霍亨林登战役,还有1805年拿破仑巅峰之作,击败俄奥联军两位皇帝的三帝会战奥斯特里茨战役中,列支敦士登都是骑兵师长,在奥斯特里茨战败之后又代表奥皇跟拿破仑谈判,签订了普莱斯堡和约。1808年他晋升为骑兵将军,1809年又在卡尔大公麾下作为骑兵军长参加了胜利的阿斯佩恩-艾斯林战役和失败的瓦格拉姆战役,战败之后卡尔大公辞职,由列支敦士登代理总司令职务,并在当年晋升为元帅,代表奥皇和拿破仑签订了《肖恩布鲁克和约》。以上一系列著名战役败多胜少,所以1810年他从军中辞职。
从上面的家族历史可以看出,不管获得封国之前还是之后,历代列支敦士登家族的族长主要从事为奥地利皇帝领兵打仗的工作,重心放在维也纳宫廷,而封国只不过是获得诸侯地位的一个工具,并不在意建设自己的领地。所以历史上列支敦士登亲王从不住在本国,而是寓居维也纳,这个侯爵国家是隶属于神圣罗马帝国框架内的诸侯。但是1806年拿破仑强迫弗朗西斯皇帝解散了绵延千年的神圣罗马帝国,弗朗西斯另组奥地利帝国,后来奥地利帝国再改为奥匈二元帝国,列支敦士登不再属于新的奥地利帝国,就这么被动地突然获得了独立地位。在拿破仑倒台以后,1815年欧洲列强召开维也纳和会,再次确认了列支敦士登的独立地位,不过作为历史上的德意志诸邦之一,它还是加入了德意志联盟,并且和旧主奥地利帝国维持紧密联系。十九世纪后期普鲁士为统一德意志而发动对丹麦、对奥地利、对法国的三场王朝战争,其中1866年的普奥战争战胜了奥地利帝国,把传统上的德意志首邦奥地利排除在德意志统一之外,以普鲁士为中心,在1871年实现了德国统一,因为列支敦士登历代都是亲奥地利的,所以就没有加入统一的德国。这就是现在列支敦士登保持独立地位的由来。其实直到1894-1899年,那一代列支敦士登大公,还当过奥匈帝国驻沙皇俄国的大使:一个独立国家的元首为另一个帝国效力出任驻外大使,也算是独一无二的奇闻了。从二次大战前的1938年到今天,最近这两代列支敦士登亲王才开始不住在维也纳,而常住本国。1938年奥地利被希特勒德国吞并,列支敦士登家族作为奥地利皇室的世代忠臣,历来亲奥不亲德,上一代亲王在此时选择离开维也纳,这个姿态也算是有为旧主尽忠的君子之风啊,尽管家族早已另立门户。
今天列支敦士登的必到之处,除了步行街上的邮票博物馆和艺术博物馆,就是城市背后半山腰的亲王住所瓦杜兹城堡,既可以步行从山脚的居民区拾级而上,也可以开车,亲王家族就住在这里,所以平时城堡并不对外开放。据说只有新年那一天,亲王会邀请全体国民来城堡共庆节日。
但就算不能进入城堡,每一个来到列支敦士登的游客还是应该上山来看看这座建造于半山突起岩石上,下临悬崖的700年古建筑,它的外观和周围群山的景色融为一体,从下向上看仿佛振翅欲飞,
从山坡上方向下看,古城堡和远处的连绵雪峰融为一体,谷底城市边缘莱茵河如一条翠绿的玉带纵贯南北,一群一簇的居民点之间,平原和山坡上布满一片片翠绿的果园和葡萄园,这样的田园景色宁静而悠远,历经数百年从未变化。只为了这片远景和外观,也值得游客从山下爬这20分钟的山路了。
列支敦士登市内购物可以使用欧元或者瑞士法郎,它的官方货币是瑞士法郎。而列支敦士登虽然曾经荣登全球人均GDP榜首,但令人惊讶地,物价并不如想象的昂贵,至少在旅游纪念品和餐厅、咖啡馆的消费方面,物价还低于瑞士。在重要景点方面,主街上还有一座国家博物馆,但个人觉得国家博物馆不如另外两座博物馆更有特色。
如果时值周末,博物馆不巧关闭的话,隔壁的游客中心总是开着的,在那里也可以买到列支敦士登的邮票,还可以在护照上加盖入境章。其实列支敦士登没有任何边境检查措施,任何人从瑞士或者奥地利都可以自由出入这个国家,所谓入境章,只具有纪念意义,是每个游客去梵蒂冈、圣马力诺、列支敦士登、安道尔这类袖珍国家必做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