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七十年——记亦泣亦歌的人生旅途(98)

几方田亩,耕耘不辍,乐在其中
打印 被阅读次数
我和母亲(3)

这天,我坐在办公桌前长考了很长时间。反省、检讨自己的所作所为,又和我的作为和哥哥姐姐们比较。最终对自己做出了判断:除去在母亲对过路的行人疑神疑鬼的追问时的不耐烦以外,我没做过任何不孝的事,我虽然不能算是孝子,但自认做儿子是合格的。人是需要自信的,这自信需要底气支撑,这个底气就是平日对上人的心境,嘴巴可以撒谎,心境是客观存在,无法改变。我的心境一贯是:父母养我小,我就得养他们老,天经地义。这次长考使我不再感觉耻辱,更没有怨恨母亲,反倒是更加深切同情母亲,经常会思考一向善良仁慈的母亲为什么会遭受这样的苦难?甚至会异想天开地认为是不是母亲曾做过什么大的错事?

现在想想,那天在办公桌钱的长考,恰恰疏忽了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这就是,当初决定将那7300块钱交给二姐时,为什么没征求母亲的意见,只是一味地认为反正母亲看不见走不动,这个钱她没法花,交给二姐两得其便。如果当时征求了母亲的意见,也许能由此知道母亲的心思,因为那7300块钱是属于她的,我们无权做出那样的决定。这个认知是如今敲键盘的前几天才猛然醒悟的,否者我不会写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现在想想,这当是不孝顺行为的一种,母亲骂我理所当然,让老人不高兴,遭骂不是挺正常吗?所以,子女对父母,衣食无忧只是基本,态度尤为重要,孝顺,既要孝,又要顺。顺就是让老人开心,活得有尊严,依然有当家作主的权力。可惜的是这一切都不能重头再来,心中唯有愧疚。

1996年9月27日,是中秋节,我陪母亲坐了一会儿,老人家吃了点月饼和水果,然后照料她躺下。大约在夜半1点钟的时候,母亲的骂人声吵醒了我,接着小房子里叮当一片响声,母亲是在骂我,那声音像是在摔东西。我叹了一口气,心想夜半三更的,吵得四邻不安,老人不知又在做什么?突然间,只听到唉吆一声,我说了一声不好了!立刻下床跑到对面小房子,打开门,见母亲跌倒在地上,我扶她起来,她怎么也起不来,我说;我妈,你的腿怎么啦!母亲哭丧地说:看来是断了。我把母亲抱到床上,仔细检查她的腿,确定是左腿断了。我服侍老人家躺好,关照说不要再折腾了,明天带你到医院去。

第二天,我通知了大哥和两个姐姐。一直到上午九点,不见一个人影。我只好一个人将母亲带到中医院。抱着母亲从家门口到人民路的几百米路程(在这儿能喊到出租车);在医院楼上楼下,拍片、查血折腾了二个多小时。正好骨科主任是我们的邻居,他看了片子说:“老徐,拉回家吧!是大腿骨根处断了,接都没法接,因为不能固定。回家后让老人家平躺,尽量不要动弹,看看愈合能否快点。”从此,母亲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苦难。眼睛看不见,再加上断腿不能活动,想想该有多痛苦吧!但是,不到一个月,母亲便能挣扎起来半坐在床头,连妻子都说:老奶奶太坚强了,没想到能恢复得这么快。一天,我看见母亲半卧依靠在床头,一阵心酸,过去只知道母亲慈祥温善,我们都一个劲地无代价地向她索取温暖,哪知道老人家落难到如此境地。

服侍一个近似瘫痪的老人是需要动脑筋的。因为我和妻子要上班,上班期间母亲大小便就成了问题。头两天,我们下班回来,发现墙上有几处粪便,检查她的手,都是大便,知道老人家用手抓大便乱甩。我就把母亲当婴儿一样护理,在她身底下垫上厚厚的纯棉布垫子,然后给她穿上干净的长裤子,只是在系裤带时,稍微系紧点,使她的手伸不进裤裆。这样她就不会抓屎乱甩了。我们每天中午和下午下班后,把她的裤子脱了清洗。我在给母亲洗下身时,一点也不觉难为情,母亲能养我小,我就应养她老。在为母亲护理的时候,我的心灵得到了慰藉,有时会漾出欣慰感,我到底是为母亲做了些事啊!只是,伤感一直笼罩着我,有时会想:母亲这样无私且慈祥的人,晚年怎么会遭这么大的罪?令人不解啊!

这期间,母亲做出了一个怪异的举动。一天,老人家莫名其妙地高声呼唤:糖尿病!糖尿病!那时候,我对糖尿病一无所知,只知道人间有这种病存在。老人家为什么高呼糖尿病?令人费解。

1997年3月8号,母亲又轮到我家。送来的人走后,我检查母亲的身体,发现臂膀下面的胳膊粗大,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接下去的检查让我惊呆:严重地褥疮使两节脊椎骨暴露出来。我非常愤怒,四个月前母亲从我家走的时候,根本没有褥疮,现在怎能变成这个样?我想找她们理论。妻子说:你们都是她子女,各凭各良心吧!找那些麻烦做什么?我这才冷静下来,考虑到母亲日前夜半的呼喊老头子和在院子里恶毒地咒骂我,我毛骨悚然然,深知如果母亲突然在我家逝去,这不是靠自信和凭良心能说得清的事。当天下午,我将单位的党支部书记、工会主席以及一个有威望的老工人请到家,让他们看看母亲的褥疮和胳膊粗大的情况。奇怪的是胳膊粗大的情况不像早晨那样严重了(后来终于想明白为什么肿大了,将在下文解释),褥疮依然如前。我向他们解释说:胳膊粗大不像早晨严重了,褥疮还是那样,白骨头不会在短短的四个小时就露出来吧?请你们为我作证,今天早晨送来的母亲就是这样。那三个人只是叹气。现在想想,我这样做,还不如当时将两个姐姐叫来,补办交接手续。

这天晚上,我试图清洗母亲的褥疮,我害怕母亲疼,实在下不了手,只得在疮口洒下许多消炎粉,然后用药棉、纱布盖上疮口。这一夜,我思考良久。我知道两个姐姐都已经将母亲从家中请出去了。一个姐姐将母亲托付给厂里的一个退休同事抬回家照看;一个姐姐在外面租了一间屋让母亲单独居住。我之所以坚持让母亲在家,是因为我害怕母亲孤独,有子女在跟前说话,总是一种安慰。现在,我不得不另作图谋。因为我调理不了那褥疮,继续腐烂下去,两个月后她们会把屎盆子扣到我头上,过去一年多所发生的事可证明她们必然会这样做。真的那样,我这厂长也就没法干下去了,只有辞职一条路。这时候,两个孩子的学业还没完成,我怎么说也得再撑到他们大学毕业为止。

第二天一早,我上班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在厂里做工的老方找来,老方是前财务科长的妻子,一个能吃苦能累的中年妇女。我问她会不会调理褥疮,她说会。我又问一遍,又得到肯定的回答。我这才把母亲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和你商议一件事,麻烦你把我妈接到你家去,反正你家房子多,安排个房间地方让我妈住下,吃住都是你管,帮我把我妈的褥疮调理好。我每个月给你500块钱。怎么样?”老方惊诧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几乎没考虑就答应了,还说500块钱太多了,200块就行了。我说真的谢谢你,就500吧,只要你能把老人家的褥疮调理好,我还有重谢。老方高兴地走了。老方走后,书记倪四维对我说:老徐,你给的钱太多了,一个县太爷每月不就250块左右吗?我说(大意):看似多,于我而言不算多,它解决了我的难题。我对褥疮束手无策,医院也解决不了,因为它需要经常翻身和定期换药。我见那白骨露出来,大腿根都是麻的,有下手的胆量吗?白天我在厂里上班忙得不亦乐乎,晚上总有一觉好睡,帮母亲翻身也做不彻底,不如花大价钱找一个能做这些事的人,老方家老潘和儿媳妇就都在家闲着,他们能做这些事。

    此后,我每天都和妻子一起去老方家,我没时间妻子就一个人去。几天以后,我们发现母亲的褥疮确实好了许多,原来红虾虾水呼呼的地方都干巴了,上面开始结痂。老方说照这样下去,再过个把月露出的骨头肯定能少一半。我一直紧绷的心算是松弛下来,说了许多感激的话。

万没想到,3月27号下午,老方慌里慌张地跑来告诉我:老奶奶昏迷不醒人事了!我很意外,昨天晚上去看望,母亲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昏迷不醒了呢?我匆忙赶到老方家里,站在床头,弯下腰轻声呼唤母亲,母亲没有应声,我又拉拉母亲的手,软绵绵的,老人家没有丁点反应,我知道母亲已处于弥留之际。说实话,此时的我一点也不觉悲伤,85岁了,即便走了也算是喜丧,重要的是她从此不再受罪。

我不能让母亲在外面逝去,于是就让老方把她家的板车整理好,铺上垫被,我把母亲抱到板车上,小心翼翼地把母亲拉回小房子。我打心底感谢老方,送她时说了许多感激的话。之后,电话通知了三位兄姐,两个姐姐都及时来了。她们一点也没伤感,都说走了好,省得再受罪。大哥一直没来,我也没有见怪,父亲去世后,妻子通知了他,他也没来,是我的邻居跑到他家把他拉来的,说你父亲死了怎能不去呢!他们之间的矛盾太深了,父子成仇莫过于此。现在,母亲去世了,大哥依然如此,看来他们母子的关系不容乐观,记得三姐曾经对我说过:大哥曾当着母亲的面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是你生的啊!”

乐闲人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偷油老鼠' 的评论 : 换二十几年的了骨头,又走了二十几年的路,说明手术很成功,您妈妈也很坚强。
偷油老鼠 发表评论于
我妈80年代换了股骨,在上海一家医院,以后一直用拐杖,走路跛,用了20年
乐闲人 发表评论于
回复 '九头聊' 的评论 :
谢谢关注!
九头聊 发表评论于
股骨颈骨折,手术了就不会遭那么多罪。不过九十年代,国内的医疗条件可能不够,做不了。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