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9月初的一天下午,我一如既往地在宿舍楼外面跳皮筋,突然,小妹大声叫着冲出楼梯间的门向我跑过来:
“小平,快!快!王孃回来了!”
“真的?!”我怀疑地问。
我没有看见妈妈回家,所以不相信会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小妹说完就向楼梯间门口跑去了。
“平儿!平儿!”我突然听到了妈妈熟悉的声音!抬头往我房间的窗户望去,妈妈真的回家了!
我撒开腿往楼梯间门口跑去,一口气冲上楼,咚咚咚咚把我们的两层楼的木板楼房震得好象要散架似的。我惊喜地冲进家门,直扑到依偎在妈妈怀里的小弟弟身上,和小弟弟一起依偎在妈妈怀里......
我担心妈妈会象上次那样又走掉,紧紧地依偎着妈妈,好象这样妈妈就不能再离开我们了。爸爸坐在一旁幸福地看着我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爸爸说:
“平儿,波(我小弟弟的名),让你妈妈休息一下吧,她不会再离开我们了!”
我和小弟弟懂事地离开妈妈的怀抱,让妈妈到她的房间里去休息了......
一连几天,我都没再出去玩,尽情地在家享受久违了的有妈妈在身边的温馨与幸福的生活。小朋友们不时会在窗外叫我出去玩,我每次都只在窗户上对他们摇头……
很多年后我们才知道:妈妈是被人陷害入狱的,而且陷害她的人就是退伍军人办公室那个1938年入党的叫晏国忠的主任!他恨我妈妈,因为妈妈向县委领导反应过他在安置退伍军人时没有按照党的政策办,而是任人唯亲,甚至谁给他送的东西多他就把谁安排到自己权势范围内的工作岗位上去等事实,他违反政策安置的退伍军人被要求重新按政策安置了。他们俩为此对我妈妈怀恨在心,在文革那个特别的乱世,他与那个被重新安置的退伍军人一起,模仿妈妈的字迹,到我们住的普安中学木楼旁边的女厕所里,用墨汁写下了“打倒共产党!”,然后那个退伍军人到公安局报案,说看到反动标语了,还说自己很熟悉那个标语的字迹。于是公安局把标语的字迹拿到退伍军人办公室去问晏主任,他表示一看就知道是王永家的字迹,妈妈就这样被抓捕了。妈妈被抓捕后,普安县监狱的监狱长与妈妈很熟悉,妈妈一直喊冤,他似乎也相信这是有人打击报复她。可那38式老党员老干部晏国忠邪能通天,他很快通知兴义地区监狱提审妈妈的案子,兴义监狱竟然在妈妈被抓捕的第二天,就到普安县监狱把妈妈带到兴义去了!这一切,都是妈妈被释放回家以后,那位监狱长才告诉她的。
共产党宣布贵州解放后,我的风华正茂的父母回到老家普定,在普定的三合院里安了家。妈妈一开始被安排到法院工作,参加了剿匪审讯等工作,后被党选送安顺地区党校学习,只好又被调来调去做过很多不同的工作,所以妈妈自认为很精通和了解党和国家的政策,无论做什么工作,妈妈都坚持按政策办事,绝不徇私舞弊,对任何违反党和国家政策法令的事,妈妈都会直接指出不对甚至向上级领导汇报。妈妈一心一意向党看齐跟党走,她直到60岁退休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追求目标有错误。
在对党所作所为有了透彻的了解后,我开始相信即使我的父亲不被打成右派,我妈妈也未必能入党,未必会被党重用了。因为她太直率,太真诚,太幼稚,太相信党的政策,太容易得罪各级党的领导了。这可以从她不断被调动工作得到证实,因为她的上司不喜欢她或受不了她,就把她弄到另一个部门去就行了。
被无辜关押了半年多的妈妈,最终虽然弄清楚了牢狱之灾的来龙去脉,可陷害她的这个党的38老干部,她是不可能撼动的。
妈妈回家后,曾经找县委领导伸冤要求平反,可领导们轻描淡写地告诉她:
“抓错了,改了,你回来上班就行了嘛。”
她到县委大院询问工作的事,领导们竟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没有任何人对此负责,没有任何人对妈妈表示道歉,连被扣发的9个月的工资都没有得到补偿!
妈妈与共产党中国的所有人一样,从来就没有任何选择工作的权力权利。在含冤入狱9个月后,被告知可以回县委大院,继续在退伍军人办公室工作。
从此,妈妈每天不得不与那个迫害自己的党的38老干部在一个办公室里,忍辱负重地继续与之合作……
妈妈就这样回家,就这样恢复工作了。她所遭受的冤狱,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从此无人再提谈了!
妈妈为此哭过,爸爸除了让妈妈依偎在他胸前哭泣,尽力安慰妈妈,什么都不可能改变也不可能去做。
宽厚善良的爸爸为了让妈妈开心,劝告妈妈别难过了,乘现在还没上班,请假出去看看自己的母亲和孩子们,让他们别继续为自己担心,顺便散散心。
妈妈听从了爸爸的劝告,在家里休息了几天后,到单位请了两周的探亲假,决定带着我和小弟弟到昆明和普定等地探亲。
知道妈妈要带我和小弟弟一起外出后,15岁的小妹哭着告诉妈妈:
“孃孃,我不想回我外婆那儿。”原来她以为小弟弟不在,她就只有回外婆那儿去了。妈妈搂着小妹告诉她:
“傻姑娘,孃孃没说要你回外婆家啊!你在孃孃家,就是孃孃的女儿了。孃孃没有那么多钱,我们全家一起外出,所以你跟叔叔只能在家等我们回来了。”
听了妈妈的话,小妹含着泪笑了。
妈妈回家后,很感谢小妹,因为她留在家里带小弟弟,没有听她外婆的话扔下小弟弟回外婆那里去。
小妹姓陈,是个孤儿,她在我上新寨农中的前两天来到我们家,已经跟我们住了半年多了。她只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广西白色人,对自己的父母没有记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来到普安的。妈妈带她到我们家帮着照看小弟弟之前,她跟她外婆住在一起。她外婆自己做凉粉,在自家门口摆了张小桌子,两个凳子,靠卖凉粉维持生计。
14岁的小妹个子比同龄孩子矮小许多,她外婆嫌她小帮不上忙,常常打骂她,街坊邻居都看在眼里,但没人敢出面阻止她打骂小妹,因为她骂起人来很是凶悍。
妈妈在民政局工作时,工作需要有时会去看望孤寡老人,小妹和她外婆属于妈妈看望的对象。妈妈到她家走访时,她没有打骂小妹,妈妈看到小妹很紧张很可怜的样子,心里有些放不小,离开小妹和她外婆后,她走访了小妹家的街坊邻居,他们告诉了我妈妈不少小妹被虐待的事。
次日,妈妈再次去到小妹的外婆家,告诉小妹的外婆自己需要个人帮忙照看两岁的小儿子,愿意每个月给她10块钱,叫她让小妹去跟我们吃住,顺便帮着带带小弟弟,小妹的外婆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妈妈当下给了她10块钱(那时妈妈的工资每个月不到40块钱),小妹拿着自己仅有的几件衣服,就这样到了我们家。当天,妈妈让爸爸找中学管后勤的老师借了张学生用的床,小妹从此跟我在一个房间里住下了。
小妹很懂事,很知足,她知道自己是来帮妈妈做事带小弟弟的。但她毕竟还是孩子,有时也会很想与我和木楼里同龄伙伴们一起玩儿。这种时候,她会先把所有的事做好,等爸爸回家后告诉爸爸她已经做好事情,问爸爸她是否可以出去玩一会儿。爸爸常常会同意她去跟我们一起玩,她也很喜欢跳皮筋,踢毽子,爸爸做好菜会在楼上我房间的窗户上叫我们吃饭。我和小妹相处得很好,从来没有过任何争吵。
小妹很聪明,她知道自己每天该做什么,该给小弟弟吃什么什么时候吃,从来不要爸爸操心,总是把事情做得让爸爸很满意。
我和爸爸非常感激她,因为妈妈突然被抓走后,爸爸回到普安前,近1个月的时间里,她一个人带着小弟弟在家,没有因为家里没大人而擅自离去。
小妹跟我们住了2年多,1968年底,她外婆坚决要她回家才哭着离开了我们……
知道能跟妈妈到昆明,还能去普定看哥哥们和大弟弟,我兴奋极了!做梦都在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