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叫大卫

憧憬退休的生活,闻吻夕阳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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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叫大卫

— Too Many Daves

有半年没写东西了。昨天刚刚发现一个月前还有城里的朋友在我的博客里留言关心我,非常感动,也就在此更新一下我的状态,让关心我的朋友们放心 – 说实话,在我的世界里,周围经常会有人告别,那是患者家属离开患者群的 farewell。还有不少没有消息的病友,虽然好像还在患者群里,但实际上永远都不会有回应了。我也在犹豫,到时是悄悄地走,还是像夫子一样,以适当的方式告知一下?其实可能无所谓,不过是回归原子状态罢了,多少年后再部分重组,融入其它的生命形式。

我还在化疗,始终没有停,因为化疗有效。

化疗有效对癌症患者,特别是胰腺癌患者,是一大福音。因为胰腺癌化疗药很少,也很容易形成抗药性。而匹配的靶向、免疫治疗的可能性也极小,这也是胰腺癌的特点 – 90% 的胰腺癌患者是 KRAS 基因变异,而业界的说法是 KRAS 不成药,虽然都在攻关。

化疗药抗药之后,我们就是只能寻求临床试验(trials)了,不仅疗效往往不佳、副作用不明确,而且机遇难得,条件苛刻,不容易有机会入组。即便有机会也往往需要离家入组做试验,生活会相当麻烦。其它类型癌症的患者往往纠结的是担心副作用而要不要化疗、用什么药化疗,而胰腺癌的患者关心的则是化疗还有没有用、还有没有可用的药。

目前各大药厂借人工智能的东风都在大量投入新药研发,特别是胰腺癌相关的靶向、免疫疗法。希望近期会有突破,给我们这些患友带来希望。我也做了基因检测,只等有匹配的疗法出现 – 研究新药的朋友们加油!老朽的未来(如果有的话)就靠你们了。

化疗的一大作用就是杀活跃细胞,不仅仅是杀癌细胞,也杀正常细胞,谁生长得快杀谁。所以有不少化疗的朋友掉发,出门都戴个帽子或假发。我也不例外。

在两三次化疗后,我就开始掉发。我以前是留极短的板寸头发,那天在洗澡时用手一撸头,手上沾了一片黑,细看都是头发茬子。我索性用手把头使劲撸了个遍,基本上就秃了,当时感觉还是挺爽的,因为我以前就怕头发长捂汗。可是第二天就发现头皮发冷,原来即便是以前那短短的头发也挺保暖的,特别是化疗后怕冷,三伏天也感觉到秃头上凉飕飕的,于是我去买了一顶假发。可惜假发都是比较长的,没有板寸型短发,我戴着黑黑长长的假发自己都感觉好笑。戴了两次假发出门,实在是受不了了,还是拉倒吧,买一顶薄布帽子戴上算了。眉毛胡子就不用管了,不长也挺好。

过了新年,大概是我的细胞开始产生一定的抗体了,头发开始重生,但变了颜色:只有白色的毛发开始生长,估计是黑色毛发的生命力太旺盛,都被化疗药给消灭了。所以我成了白胡子白发老头。

化疗除了杀毛发细胞,也杀记忆细胞。所以我的短期记忆力极差,什么事都需要记在手机上,不然就会忘得干干净净。虽然短期记忆很差,但久远的记忆不仅没有丢失,而且好像被强化了,感觉历历在目。春节时和一个旧日的朋友 Dave 联系上了,让我感慨万千。

回想起刚刚移民不久遇到的那些同事朋友们,好几个都叫 Dave。下面就聊一点我和 Dave 们的故事。

(一)他们都叫 Dave

如果你家里有孩子,大概会读到这本书。对于曾经的新移民,我那时也差不多是这本儿童画书里那个 Mrs. McCaves 的状态,不过我接触到的那些 Dave 却是有趣得多的成年人。



我移民到此有点偶然,因为本来没有做好准备,办理手续时也没有注意日期。发现签证有效期就要到了,急急忙忙地买了机票,那时也只有这里的机票了 – 是航空公司帮我选定的登陆地点。

那是在夏天,阳光灿烂的日子,在新的环境下玩了一圈之后,就要开始找工作了,也就开始了我和 Dave 们的故事。

在最极端的情况下,一个组里有 N 个 Dave 在一起,而且靠加上姓的首字母已经不能区分了,因为曾有三个同组 Dave 的姓的首字母也是一样的。下面我就聊一聊几个和我关系比较密切的 Dave。

(二)Dave-1

我加入的第一个公司,是靠面试和笔试进去的,因为那时我在这里谁也不认识,没人推荐我。面试还好说,穿西服打领带就可以了,也没有什么要准备的,经过人事和技术面试后,我被通知还要进行一次笔试。

那时 Google 一类的公司还没有成气候,入职多是推荐面试为主,很少有规范笔试的。原来这个公司奔着上市去的,雇了一个咨询公司做技术顾问,想搞得像样一点。其实这个咨询公司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这个 Dave,也就是春节时和我联系上的那位。这套考题就是 Dave 搞出来的 – 不仅仅有技术内容,还有市场、人文等稀奇古怪的东西。

后来我成功入职,Dave 说我的考试成绩历史第一,但我不知道他这套题一共考过几个人。印象很深的一题是让我写一篇因产品故障对用户的抱歉信,也是绝了,这是高技术公司吗?

入职后经常和他有互动。他是一个知识极为渊博的人,长我十五、六岁,身高和我也差不多,是个大块头。什么事他都会说出个为什么,而且不限于技术。他的公司在早年搞开发出师不利,所以现在转向搞咨询。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在这儿休息舔伤口。

记得入公司后和他的第一次互动是 code review,那时他还是那种 consulting 的角色,要对这类活动做规范化管理。我的几页纸的 code 被他画得到处是注释(那时我们还是用笔的),页眉页脚都是满满的。这是一个很负责任的人,我在后来的工作中再也没有见到过这种级别的 code review 了,估计那时他也是责任在身。

前些天我们一起去吃了一顿饭,说起川普要强行合并加拿大的事,他才介绍了他的家庭背景:他的祖先是法裔,可能还略有英国血统。在 18 世纪时,法国的天主教迫害异教徒和无神论者,他的祖先等一帮人被驱赶到了法国和西班牙边界处,无路可逃的时候,是英国人帮忙,把他们运到了新大陆(那时英国也需要移民到北美新大陆开疆拓土),所以他们很感谢英国(新教)。

结果到了新大陆不久,美英开战,法国支持美国抵抗英国,美国就和法国联盟抗英(其实当时许多欧洲国家都支持美国,因为那时英国太强大了,压得那些国家很难受)。这样,这帮人就极为愤怒:好不容易逃到了新大陆,还得和法国结盟?他们于是就逃到了加拿大。历史上加拿大就是美国的反抗者、逃兵、黑奴等脱美者的乐园,所以估计这次川普的吞并计划也不会有什么效果,因为不少人带着反美基因。

Dave 说他现在还存有当年 (1770 年代)他的祖先在多伦多跨过边界入境加拿大(当时是英国领地)的文字材料。他对政治不感兴趣,但也不是完全不关心,只是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到无效的口水上。

他对中国也很熟悉,曾经在中国考察过投资环境。他的筷子功不错,也喜欢中餐,曾经带我拐弯抹角地找到一家四川饭馆(我那时还不太熟悉周围环境),专门点扒肘子,也算是半个中国通了 。

结果没过多久,Internet 的泡沫破灭了,公司开始裁员缩减开支。对于 contract 的咨询服务自然也就成了首砍目标。记得那天是周五,中午吃晚午饭,我就帮他一起抱着纸箱子,送他到地下车库。分手前我说希望有机会咱们再在一起工作,他说会的。

一年以后,一天他突然联系我,要一起吃午饭。在饭桌上,他用餐巾纸画了一个技术图,问我是不是感兴趣?我这才明白,他是在拉我跳槽。

那时高技术泡沫破裂后,市场还在谷底。我在公司里正没什么事干,每天上班得自己找活儿。经理不是分配工作给我,而是问我想干什么。我一直觉得这个情况不太对头,就答应了他,跳。那个原公司的经理也很理解我,放行,交接一下就成。于是,我和 Dave 又一次搞到一起去了,只是这次是一个小的 startup,从零设计新产品,很有意思。

那天,也是周五。中午吃了公司同事为我准备的 farewell 午餐(我还像模像样地做了 farewell speech),下午就搬着纸箱子自己离开了公司。到了地下停车场,顿感心里空落落的 – 我是第一次有了“没有单位”的感觉。当时还想,下周一才到新公司报到,希望这个周末不要出意外。其实直到去年我被公司 layoff,才知道公司提供的 extended 健康保险并没有那么重要,就是管一点药费和看牙、配眼镜,因为有公费医疗托底,不像美国的医疗保险那么重要。保险作用比较大的是 LTD 和 life insurance。

这个新公司的经历是我的职业生涯里最有趣儿的一段。我是公司的前第十几名员工,前面的都是 founder,我是第一批拿全额工资的。第一天坐在一起开会,我是唯一一个戴眼镜的,其实我的眼镜也是可戴可不戴,主要是怕漏过了细节。这和一般的高技术公司里眼镜泛滥的情况很不一样。

这次和 Dave 一起工作比上一次更密切了。我们不仅是一起搞技术,也一起讨论其他的东西,当然主要是我向他学习。在互联网早期,搜索功能很弱,而他的知识面大得吓人,是一本很好的《大不列颠百科全书》。我们还一起吃午饭、一起去健身房健身,大约有三年的时光。我们有时也有争执,主要是在技术上 – 他在具体的细节上很善于妥协,但大原则从不退让,是一个很好的技术经理人。

他有几句名言,对我影响很大:

  • 如果讨论/争论有了结果,就赶快停止讨论,不要再继续啰嗦以免夜长梦多(if your idea is sold, stop, done with it)。
  • 在软件设计中,命名最重要 (software is all about naming)。
  • 如果情况很明确了,马上执行别再瞎哔哔(if it is clear, do it, no chanting)。
他还有很多土话,也让我学到不少 native 英语。比如,fill/load your boots,keep your foot hot,nicotine/sugar fit 等。他年轻时在东部,后来才来到西部,会法语、德语,所以语言能力极强,用词也相当丰富。当然他也喜欢炫耀这一点,经常用一些我们听得稀里糊涂的说法,只好让他解释。本地人有时也搞不明白他的话 – 如果放在中国语言环境下,就可以类比成典故太多、成语太多。当然他也很善于学习,比如从我这里学到了 pour dirty water。

我们搞的技术很有特点,很快就在市场中有了小名气。其中有一个概念,就是现在最时髦的 NVIDA 的 AI H100 处理器,把许多计算都 offload 到专用的计算芯片上。可惜我们做得太早,没有踩到技术进步的节律。十几年后,当 Alpha Go 击败李世石的那阵子,我彻夜观看了那几盘棋,暗叹当年我也曾建议做这个 AI 应用,用大型计算系统实现神经网络算法,拿下围棋做入口来展现我们开发的设备性能,可惜我们的管理层不 care。他们只热衷于汽车碰撞、天气预报、地震分析、GENOM...

好日子很快就过去了,我们遇上了 buy-to-kill。公司被买了之后不久就被关门了,我也经历了第一次 layoff。在正式关门之前我们俩决定把我们正在做的项目完成,虽然可能都没有人要了。这是我们最后的合作。之后,他去从事他喜爱的赛车事业,到现在还有赛车发动机配套零件的客户呢。



感谢 Grok 提供绘图

对了,据说他年轻时还是长发齐腰,骑着哈雷改装(人骑在上面像大马猴一样,如图,英文叫 Ape Hanger)摩托车的爱好者,很是有性格。他现在还天天坚持运动,快八十了,依然满头褐发,看上去比我还年轻。

(三)Dave-2

在加入了 Dave-1 的公司后,Dave-1 又招聘来了 Dave-2。

Dave-2 抄着一口地道的英国南部乡村口音,Dave-1 在他来之前就警告了我们。其实还好,听习惯了就好了。为了避免混淆,他俩商定,Dave-1 还叫 Dave,Dave-2 改叫 David。

David 比我还小一岁,和我一样高,长得十分英俊,也比我壮多了 – 原来他是军体运动员,曾经保有军体集体世界纪录(我忘了是几公里行军、射击了)。他在英军服役时正值阿根廷马岛战争期间。谈及此事时,他对我用“马岛”极为不满,严肃地告诉我:不是马尔维纳斯群岛,是福克兰群岛, Falkland Islands。好吧,我无所谓。



就是这个 007 范儿

他和我差不多,也是新移民,来到这里也没几年。刚开始他好像不太善谈,但很快我就发现他有点絮叨,而且属于那种很认真、一条道跑到黑的人。我本和他在技术上关联不是很多,但同为新移民我们倒是有不少共同语言,平时在一起吃饭聊天相处融洽。慢慢地,我就感受到了他那种内在的幽默和淳朴。

时间长了,也就都聊开了。原来他和 Dave-1 家里还有点像,父亲都是养牛的,在大草原里的农场里。David 一家哥们儿众多,他从小就被分配在家里喂牛、挤奶等活计,用他的话就是他父亲榨取他们兄弟的剩余价值,每天除了上学就是没完没了地干活,是英国版的 Hillbilly。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他也练就了一身的肌肉,特别是还有一种奇怪的习惯:不喝水,只喝牛奶。每天到公司都带一桶 4L 的牛奶。这大概也是他身体那么壮的原因。在健身房里,他经常是高速跑步很长时间,姿势很潇洒的那种,我学不会。

他是光棍一个,自己移民过来的。在这里找了一个对象,是克罗地亚人,本地长大的姑娘。那姑娘对他是极为满意,当着我们的面就搂抱啃咬的。结婚前买了一栋老房子,装修时还让我过去帮忙,是帮他刷浆。后来,他告诉我,那墙白刷了:他找了一个电工检查房子安全,不知道是不是交流出了问题(也许是故意),那个电工没有经他同意,直接用装修刀把墙给划开了,把他气得够呛。

我们的一个常规活动是打小高尔夫球 – 我们俩都是新手,谁也别嫌弃谁。另有一个“高手”加入我们当老师,打上引号的意思就是他的水平也就比我俩高一点点 – 那家伙喜好体育,什么都能玩,壮得像个坦克。我主要也是很喜欢在夏日阳光下的绿茵上溜达。这项活动延续了几年,大家离开公司后还经常约着周末一起去潇洒一下,直到他的老二出生,没有时间了。

我们每周五下班前有一个小型的比赛活动,就是转 Powerball Gyroscope。这个不是 Lottery,是真的练腕力的转球。别看他那么壮,但玩这个他转不过我,我最高可以让转速达到 12000 rpm,但他们一般都到不了 10000。这东西得用巧劲儿,其实我感觉我还能加速,但手已经握不住那个球了。那位高尔夫“高手”也不行,只是壮还不够。一直到公司关门,我还是保持着记录。



对了,关于那位克罗地亚的老婆,他还和我说了一个故事:她的奶奶(也许是姥姥)还在,八九十岁了但十分健壮。一天,去她那里吃饭,需要开一个罐头,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拧开,却被那个老太太给拧开了。这让我想到了佘老太君。而他的腕力也是值得怀疑。

他结婚时,那些在英国的七大姑八大姨来了不少,每人送他一个坛坛罐罐类的东西,他负责安排住处和饮食。后来他和我抱怨,他们送来的那些破烂,一点用都没有,大老远从英国带那些东西过来,不知道这么想的。

结婚后没有孩子,他着急了,想到了中医。问我,可那时我哪里懂得这个,就拉他去大统华附近的中国人开的药店,他还真的买了电煮药锅,也不知去哪里开了中药,就让老婆吃上了。她老婆在政府部门工作,好像是也有中国的同事提供信息。结果很好,后来老大、老二、老三接连不断。现在算来,老大已经上大学了。

他修房子扭伤了腿。我看他挺相信中医的,就推荐他去买了膏药贴上。开始他抱怨那个味道有点难闻,我告诉他良药都是这样的。那是周五,我忘了告诉他贴一天就取下来。结果周一上班,他跟我说,你要被 sue 了,“非法行医”。原来他的皮肤开始过敏了,一片红,刺挠难忍。我说那贴上有英文说明书,还得怪你自己不好好读说明。

公司关门后我们还经常在一起定期聚餐了好多年,直到疫情前不久。

(四)Dave-3

那个 startup 关门后,我又跳到另一个小公司 – 公司虽小,却是上市的。在这里又碰到了一个 Dave,我俩坐在一个办公室里。但他是专搞老硬件的,和我没有业务关联,开始也没有深交。他大概也是英裔,从东边来的,在这里因物价备受煎熬,常抱怨房价太高。我们俩开始不是很熟,但几个月后我发现他经常有一些低语电话,而那时我也觉得这个小公司没有什么意思,准备再次跳槽,所以耳朵也比较敏感。

有几次听到他好像在打和找工作有关的电话,我问他情况他也不说。他是那种谨小慎微的人,不随便和人交往的。我在中午经常和那些年轻人出去一起吃饭(公司太小本来就没有几个人,只有这几个技术员可以社交),他却从来不和大家一起出去,显得有点孤傲。有时我们一帮人在一个桌上吃午饭,他看到也不加入,买了他的饭就走,一点尴尬的感觉都没有。他也从来不聊家常,谁也不知道他的个人情况。

结果,就在我提交辞职报告的同时,他也提交了辞职报告。我俩面面相觑,然后哈哈大笑。那个小公司没有几个人,我俩走后仅一周,另一个技术大拿也和头儿吵翻了,被撵走了。那家伙是个英国人,没有办理移民手续,被公司直接捅到了移民局,结果他出境去美国就回不来了,连停在街上的车(那个二货一个人居然有两辆车)都要别人帮忙处理。在此之前,他还邀我一起去告公司,我说咱们这儿高技术市场就这么大点,我还想混日子呢,你就别把我搅和进来了。这家伙技术上极其聪明,但处事上非常鲁莽。我看到英文单词 nerd,就想到了他。我本来就是被他拉进来做新项目的,结果这个项目彻底黄摊儿了。我倒是有点奇怪,他在本地已经工作了好几年了,没有身份是怎么干的?后来我到其他公司也曾碰到他以前的同事,都对他的技术竖大拇指。可惜他不叫 Dave。

在这里最搞笑的是办公室。不知道空调是怎么调的,夏天需要穿棉袄。大家在办公室里必须放一件棉工作服。另一个有趣的事是公司的 manufacturing,居然只有一个专职的小老太太,好像是中国人,公司里唯一的女性,和谁都不交流,而且也不是天天来。一旦要大批出货的时候,他们再雇几个临时工来打包,产品加工完全靠 OEM。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五脏俱全的公司。

这个 Dave 比我略小一点,那时我也开始装大瓣蒜,鼓励他去哪里都没有问题,因为能力足够。他和我一起离职,回到了东部,没有了联系。

(五)Dave-4

我经过了几个公司的跳槽,又回到了最开始那个公司。连经理都没有换,我也喜欢和他一起工作。转了一圈发现这里还是不错的,呆着挺舒服。

这里有好几个 Dave,其中有我几年前就熟识的,也有以前不熟悉,重新认识的。Dave-4 就是曾经在一起,却一直没有联系的人,因为没有一点工作关系。他和我同岁,好像也是英裔,来自东部。

我是在他招船员的时候和他联系上的。他是一个资深的帆船手,他的船员都跑没了,他就新征实习水手,我正好没事儿,就加入他的船队,他成了我的船长。

他是个白头发白胡子的绅士,比我略矮,但长得很壮实。平时说话很讲究风度、彬彬有礼的。可是上了他的“贼船”就发现被他的外表蒙蔽了,也知道他的船员为什么都跑了。他在船上骂人是没有忌讳的,什么都骂,难以入耳。我们这些新手上来都被他骂得肝儿颤,私下嘀咕,他怎么会这样?!

其实,我在他的船上真正体验了当年的大英皇家海军的那些东西,大概可以叫文化吧。



他的帆船和这个大小差不多,有三十几尺长,但比较旧了,毕竟他已经用了有二十多年了,船名叫 Covenant。他大学毕业后从东部过来,就开始就保持着这个爱好,在那时就花了大价钱买了船并加入了帆船俱乐部。这可是一项不小的投资。因为海水侵蚀,船上所有的东西都需要特制,所以价格很贵,而且只在专用商店才有货。哪怕是一个简单的木头门,也必须是海上专用的,不然很快就会烂掉。

帆船俱乐部在西温,离我们公司很远,每次都是他开着他新买的电车带着我们去那里。我们一般在路上买一个三明治填个半饱,然后就上船开干。结束后再在俱乐部里喝一杯啤酒或葡萄酒,再看看比赛结果发奖。

俱乐部里每天都举行比赛,我们新手去了当然就经常成为打狼的,被船长骂也属正常。

帆船航海是一项体力、智慧、知识和经验的合成运动。在船上有许多术语都继承自英国皇家海军当年的文化,所以我们刚刚上船就开始发懵:左边不是 left,是 port side;右边不是 right,是 starboard side,他有一个手册,我也看不过来,慢慢学吧。

从体力来说,最费力的就是绞主帆。在船要改变方向时,需要靠人力绞动主帆,相当于顶风变向,我经常是体力不支。现在想想,可能那时我的癌细胞已经开始作乱了,让我的力量受损。我只能靠脚蹬住船边,顶着船长的怒骂和催促,用力。

用脑的部分我就没学到多少。Dave 可以根据海面上的水波纹判断哪边有风,风速多大等情况,甚至可以判断下面有没有暗流。帆船最怕的是失速在无风地带,那时啥也干不了,死那儿了,只有等风。顶风、顺风反倒不是大问题,有风就可以动,顶风了就走之字形。

知识部分学了一点,但已经都还给他了。水上交通规则比陆地上的复杂多了,这涉及到汇船时各船的状态:有没有动力,行进的绝对方向和相对位置。反正有他掌舵,我们也懒得学。最难记的是旗语,看手册明白了,回头就会忘掉。好在我们使用旗语的情况不多,只是在开赛前有几个固定的指令。

和他学了不少系绳子的技巧,这在船上是很重要的。后来有一次他有一个船友从东部过来,也下船耍一下,那家伙居然可以用单手系出那种我们双手都烧脑半天才能系上的疙瘩。在外海独行时,这种单手功夫大概也是不可少的,因为手总是不够用。

船上的主帆可以随风转向,那个底边横杆带着雷霆之力,不小心就会砸到头上,极为危险。前面那张鼓起来的三角顺风帆叫 spinnaker,经常需要收帆、叠帆。不小心叠错了下次用时就放不开了,那就肯定会被骂个狗血喷头,所以大家都小心翼翼的。

在船舱里叠 spinnaker 除了要小心别叠错了,那船舱里的闷热也是很难忍的。往往叠一半就汗如雨下,我真不知道他们单人航海时是怎么操作的,估计都不用这个 spinnaker 了吧。

一条船上最多八人,但他只招来了四、五个人。后来又被骂跑了不少,就我脸皮厚挺得住,最后常常是船上只有我和他,或再加上另一个脸皮厚的。人少的时候操作起来就非常紧张,很忙人的。我发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他也就收敛不骂了。但他是真有本事,可以自己驾帆船横渡海峡(需要一天的时间),有时可以自己出海走几天。我都不敢想象他是怎么操作的。

一旦比赛结束,他就又换上了那副绅士外表,和颜悦色的和大家有说有笑。不知道他是怎么练就了这个换脸的本事。他说,如果谁在海上看到了海豚或虎鲸,赛后他就给谁买啤酒。可惜我们一直没有人有这个运气 – 估计是运气都被他骂跑了吧。

后来,公司又开始 layoff 了,他先走了。我送他两瓶酒留念,他给我留下了他的 Covenant 一幅画。我们在往返路上的闲聊,就成了现在的记忆。对了,他的爱好除了帆船,还养鸟。家里养着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各种鹦鹉。他也很爱时髦,排队买了首发的iPhone 5/5S,家里屋顶安装了太阳能板,开上了电动车 – 在家用太阳能充电,在公司有免费充电。



来到这里碰到这么多的 Dave,就理解为什么会有《Too Many Daves》这样的儿童读物了。估计 Dave 就是中国的张军、李宁一类的名字。希望这些 Dave 们在闲暇之时偶尔也会想起我...

– 完 –

 
tangerine1 发表评论于
能和這麽多大拿交往, 你一定也是大拿。
枫散仙 发表评论于
回复 'xiaoge' 的评论 : 谢谢,欢迎常来。
xiaoge 发表评论于
写得很有趣,你保重!
枫散仙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木青水' 的评论 : 谢谢!
木青水 发表评论于
很高兴看到你发文!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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