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牛，生命里的暖与念

在记忆中那片洒满金色余晖的四合小院，我家的两头大黄牛，是岁月长河里最忠实的守望者，也是我生命中无法割舍的温暖羁绊。它们伫立在院子里，宛如两棵古老的树，稳稳扎根于这片土地，镌刻下无数回忆。

一头老牛，性子似秋日田野里熟透的麦子，温顺且醇厚。生活的重负压于其肩，它却 从不抱怨，就那般默默承受，任由时光在它身上刻下或深或浅的纹路。它的眼眸，沉静而深邃，仿若藏着这片土地上所有的故事。另一头牛，则恰似夏日里骤然卷起的一阵狂风，浑身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你要它往东，它偏往西，高昂着头颅，像是在向世界宣告它的坚持，坚守着属于自己的那片小小天地。

老黄牛生下牛宝宝的时候，整个院子都热闹起来。小牛犊那小小的身躯，嫩得像刚冒头的青草芽，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学会走路后，它如同调皮的孩童，在院子里横冲撞， 一会儿顶翻了笤帚， 一会儿又去追赶那只惊慌失措的鸡。玩累了，便“哒哒哒”地跑到母牛身边，将脑袋紧紧贴在妈妈的肚子上，寻觅温暖与安全感 。

然而，生命的轨迹总是难以捉摸。牛宝宝渐渐长大，就不得不离开这个满是回忆的家。每一次送别，都似一场无声的仪式。爸爸妈妈脸上的失落，仿若秋天里飘落的树叶，写满了无奈与不舍。而我，心中仿若被劲风席卷的旷野，徒留一片荒芜与空寂。家中空间有限，尽管满心不愿，我们也只能目送它们走向未知的远方 。

时光的车轮滚滚向前，日子在平淡中流逝，可牛始终是家中不可或缺的存在。农忙时 节，老牛总是驾轻就熟地套着沉重的犁具，一步一个沉稳有力的脚印，在田间辛勤耕耘。它的身躯随着步伐有节奏地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田野上悠悠回荡。每一道犁过的痕迹，都是它辛勤劳作的勋章，承载着我们一家人对丰收的期望。

而那头倔强的牛，初次下田时，对这繁重的劳作满是抗拒。当犁具套上它的身躯，它猛 地前冲，试图挣脱，把扶犁的爸爸险些带倒。 爸爸无奈又耐心，轻声安抚， 一点点引导。它却依然时不时地甩动脑袋，不肯乖乖就范。但它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在这时展现得淋漓尽致。尽管被犁具拉得脚步踉跄， 一次次差点摔倒，可它眼中的倔强从未熄灭，不断调整身姿，渐渐跟上了老牛的节奏，在田地里踏出属于自己的耕耘之路。

平日里，我们对牛的居所呵护备至。先将那些杂乱的东西清扫干净，再铺上一层厚厚的草木灰，宛如给它们铺上一层柔软的毯子，最 后撒上干爽的土，只盼它们睡得舒适。牛吃的草，我们家都用筛子一遍又一遍地筛，把那些小石子、沙土都挑出去，再拌上喷香的玉米面，生怕它们吃坏了肚子。偶尔买来豆渣做的豆饼，敲碎了给它们加餐，每一口都饱含着我们满满的心意。那时的冬天极为寒冷，风如刀子般刮着。爸妈怕牛冻着，就烧上一大锅开水，把玉 米面倒进去，搅啊搅，搅成稠乎乎的玉米粥，等温度适宜了，才端给牛喝。

逢年过节，家中热闹非凡，我们也不会忘记 给牛的居所贴上喜庆的对联。春节阖家团圆时，还会给牛送上素馅饺子，牛肉馅的，永远不会出现在它们的食谱里。在这些琐碎却充满温情的小事里，藏着我们对牛深深的关爱。夏日午后，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地上，形成一 片片光斑。我们拿着大刷子，为牛洗澡，水流滑过它们的身躯，带走尘埃与疲惫。牛惬意地摇着尾巴，那一刻，时光仿佛停止流动，只剩 人与自然最纯粹的交融。每次归家，看到它们熟悉的身影，心中涌起的亲切感，如同久别重逢的老友，温暖而深沉。我抚摸着它们的脑袋，它们的眼睛忽闪忽闪，像是藏着无尽的话语，有时甚至会流下泪来，那一刻，我深深感受到动物的灵性，如此震撼人心。

记得有一回，我瞧见牛虻紧紧吸附在牛的皮肤上，贪婪地吸食血液，心中的怒火瞬间升 腾而起，我毫不犹豫地拍走那些可恶的家伙。 牛似乎感受到我的愤怒与保护，开心地摇着尾巴，用脑袋轻轻蹭我的手，眼睛湿漉漉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它什么都懂，我们之间的感情，比什么都深厚。

后来我去外面上学，放假再次回到家中， 迎接我的却是空荡荡的牛棚。那一刻，我的世界仿佛失去了所有色彩， 一种深入骨髓的失落感将我吞噬。妈妈告诉我，牛年纪大了，精力和体力都大不如前，养牛又耗费太多心力，所以只能将它们卖掉。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像被重锤狠狠击中，那种痛苦，就像是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妈妈说，没有把牛卖给屠宰户，而是卖给了一个老实巴交、要用牛耕 田的人家。虽然少卖了些钱，但至少能让牛远离血腥的屠宰场，妈妈的心也能安稳些。卖牛那天，牛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当家人解下牛绳的那一刻，它们的眼中蓄满了泪水。新主人来拴上牵牛绳时，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不停地流淌。妈妈说，那一刻，她的心都要碎了， 差点就反悔不卖了。

如今，岁月的洪流滚滚向前，可我依然常常想起我家的牛。想起它们的模样，想起那些一起度过的温暖时光。我总是忍不住猜想，它们在新的地方过得好吗?是否被温柔以待，安然度过余生?我不敢想象它们遭遇不幸的画面，只要一想到，心中便会涌起一阵剧痛，像是被撕裂一般。我始终无法学会如何面对这样的离别，每当在记忆深处想起它们，泪水便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或许旁人无法理解我的这份深情，会觉得我太过矫情，但只有我自己清楚，这份对牛的思念，早已在心底生根发芽， 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在这片土地上，人和牛的生命相互交织，它们不仅是我的伙伴，更是我对这片乡土、对过去生活的深深眷恋，无论时光如何流转，都无法将它磨灭。

- - 于2025年3月24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