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衣冷眼旁观,见拓跋同裳生得眉清目秀,言谈举止也与众不同,他特立独行,似乎不屑与一众公子王孙为伍,于是她好奇心起,忍不住想试试同裳的武功修为。不出所料,同裳卓尔不群,果然是个隐藏的武林高手,非等闲之辈,他气定神闲,举重若轻,其武学修为深不可测。管中也可窥豹,一个普普通通、老少咸宜的投壶游戏,他出手不凡,足见其内功已炉火纯青,无衣十分钦佩。
同裳全神贯注,正准备投掷木箭,一旁的无衣紧张到手心冒汗,她既盼着他赢,可又有点担心他真的赢。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鄀阳一众世家子弟,哪个不是唯我独尊之辈?在一众大家闺秀面前,个个拿出看家本领,使出浑身解数以取悦芳心,岂有让一个外来客独领风骚的道理?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个理儿到哪儿都好使。
无衣心头惴惴,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同裳,突然,一阵头晕目眩袭来,无衣感觉耳边似有哨音笛鸣,一些亮晶晶、金色的字在她眼前浮现,如飞蝇般乱舞。无衣眨了眨眼,那些字竟倏然变得清晰起来,她逐字逐句默念:酉时……秦广携子赴中秋宴……入王宫……皆被杀。
无衣忍着剧烈的头痛努力回想,记忆中的碎片缓缓拼凑在一起,她隐约记得:家园是被一把熊熊大火烧毁的,自己全家几尽被灭门,一夜之间她失去了所有……
无衣慌恐,她踮起脚尖,焦急地望向母亲,见阿娘正与王后娘娘亲热攀谈,自己不好贸然上前打断她们。她抬头望望天,再低头看看旗杆的影子,见申时将过,眼看着酉时即到,她心急如焚,又不想惊扰了众人,扫了他们的兴致,便悄悄地从人群里退出。她打算赶紧回家阻拦父亲,冥冥中她耳畔响起奈河桥上那婆婆的嘱咐:谋时而动,顺势而为,不可逆天而行,切切!
无衣惦记父亲与阿弟的安危,顾不得许多了,出了校场,她使出洪荒之力,拔腿飞奔回府。待她气喘吁吁赶到家,却发现父亲带着无忧,以及几个贴身侍卫早已离家。无衣算了算时间,估摸父亲一行人就要到王宫了,她顾不得自己已精疲力尽,命门卫赶紧牵来一匹枣红马,她翻身上马,二话不说,打马直奔王宫而去,余总管拦不住她,追在后面扯着嗓子叮嘱她:“小姐,快去快回,莫让夫人担忧——”。
及至赶到王宫,酉时已到,无衣心急如焚,可禁卫军戒备森严,岂是她这个籍籍无名之辈可以硬闯的?!好在她对王宫早已熟门熟路,加上天色渐暗,正可凭借夜色掩护翻墙入宫。
无衣将那匹枣红马拴在一棵大树下,她蹬着马背,纵身一跃,抓住树杈向上一纵身,轻轻松松便上了树。那树足有百岁龄,枝繁叶茂,一根小腿粗的大树枝舒展开来伸进了宫墙。无衣沿着树枝往墙内小心翼翼地爬去。上树不易下树更难,无衣怯怯然趴在一丈多高的树杈上不敢贸然往下跳,一来她怕受伤,救人不成反倒成累赘,二来她更怕弄出响声,引来禁卫军。
远处依稀传来鼓乐声,似乎觥筹交错,正是酒酣时。无衣不敢耽搁,她解下两个绑腿,将之接起来绑在树杈上,她借着月光四下瞅了瞅,见此地偏僻,无人防守,便放下心来,她拽着那布带缓缓下到地上,哪承想,她双脚刚刚落地,几个禁卫军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蜂拥而上,过来就把她给绑了。
慕容王后率一众贵妇小姐、公子王孙游戏作乐,庆祝中秋,直到月上柳梢,众人尽兴才缓缓散去,此时,孙夫人这才惊觉,无衣已不见踪影,且无人知道她的去向。她赶紧差众随从四处寻找,可是,那几人遍寻校场也没找到,眼见天色已晚,孙夫人焦虑不安,可此事又不便大事声张,引人闲言碎语,她只好先打道回府,再做主张。孰料,她一进家门,就见丈夫暴跳如雷,正在教训无衣。
无衣跪在地上被秦广训斥,她一声不吭,背上横七竖八还有几道鞭痕,鲜血染红了她的衣服,孙夫人见了,心疼又吃惊,忙责问秦广:“夫君,缘何出此重手?难道无衣犯了天条不成?”
秦广火冒三丈,没好气地冲着孙夫人嚷:“你自己问……哼,夫人教育的好女儿,一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竟敢私闯王宫,简直胆大包天,不知天高地厚,她以为她谁啊,天尊下凡么?今晚若不是我跟无忧低三下四跟王兄请罪,只怕她现在早已命赴黄泉,就连我们一家,恐怕亦受其株连……唉!不成器块料,枉费我一番心血,自小就精心培养她,本指望她能助我一臂之力,护国御敌,解民倒悬,哪承想,如今她会了点三脚猫功夫,就自以为了不起了,可以为所欲为了,她,她她……嗐!怪不得圣人云:女子无才便是德。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初我就不该教她武功!”
孙夫人心疼女儿,小声埋怨:“责两句就是了,干吗下手这么重?打坏了可如何是好?”
“你倒是说说,从小到大,她到底给我闯了多少祸,捅了多少娄子,嗯?!上个月,郑贵妃胞弟不过言语轻薄了她几句,她便一拳把郑公子打得鼻青脸肿,郑贵妃当着我的面儿跟王兄哭诉,你让我这老脸还有地方搁么?再上回,袁阁老的孙子在鸿雁楼吃酒撒酒疯,调戏良家姑娘,被她遇见了,她二话不说就出手教训人家。袁阁老家财万贯,可惜独子死得早,人家八千亩地里就出了这一棵苗,她竟敢动阁老的金孙,袁阁老在朝为官多年,根深叶茂,连王后对他都客客气气的……”
秦广还在跟夫人数叨无衣,无衣竟暗喜:哦,原来无衣我是这样子的人呢,早知如此,我当时下手再重点儿该多好。
无衣跟孙夫人撒娇:“阿娘,您给评评理,就说女儿该不该教训这俩纨绔即可。将心比心,人溺己溺,若是女儿哪天也遇到此类事情,难道您不希望有人拔刀相助么?”
秦广余怒未消,斥道:“命都差点儿丢了,还嘴硬!”他冲夫人挥挥手,不耐烦道:“赶紧地,回头赶紧把她嫁过去,少让她在我面前害眼,我带兵几十万,都没这么操心过。”
无衣心头一惊:嫁过去?嫁去哪儿?难道我已经有了夫家?
孙夫人知道丈夫其实是担心无衣,嘴硬心软罢了,见他气头上一时哄不好,孙夫人便回头问无衣:“对了,无衣你到底做了什么,惹阿爹生这么大的气?之前,不是还好好地在校场玩游戏么?怎么你……”
无衣满腹委屈无处诉,又不好据实言明,便支支吾吾道:“母亲,女儿昨夜梦中得一高人指点,说是父亲今日有难,恐有性命之危。今日午后在校场游戏,女儿突然想起昨晚的梦,冥冥之中不知怎地就去了王宫,女儿只是想提醒父亲,务必当心而已。”
孙夫人温言暖语劝丈夫:“夫君息怒,气坏了身子就不值了。你看,无衣也是好心嘛,她原本是想救你们的。”
秦广一瞪眼,指着无衣,跟夫人怨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凭她?!她在外面少惹事生非,少让我担惊受怕就算是我烧高香,祖宗庇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