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我又开始了游荡的生活。当李姨决定回到邮市,我对她说:“我根本不懂炒邮,我还是去找适合我的工作吧。”李姨微闭上眼,摇摇头没说什么。
游荡归游荡,我却不得不去寻找新的工作,因为没有收入我就支付不起房租和水电。生活的压力时时压迫着我,我不得不向现实妥协。但是什么工作适合我呢?我能做什么工作呢?我心里没有一点底。其实跟李姨去宜美佳不是一桩坏事,但我真的不能再去邮市了,去面对顾卫林。
我知道我是在逃避顾卫林,但意料不到,最后命运之舟还是载着我驶向了顾卫林。
我在西四大街游荡着。
我听李姨说,一些女孩沿街走就能随便找到一个工作。想想去招聘市场也是白忙,我决定在街上碰碰运气。
我的运气不坏。很快,我在一家小型服装店门口发现一张招聘启示,上面写着:招聘时装导购,要求25岁以下,身高165cm以上,容貌端庄。我站在店门口,犹犹豫豫,但还是进去了。我说过我对什么售货员推销员从来是不屑一顾,但今非昔比了,我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看到我,脸上立即堆满了笑说:“小姐喜欢什么样的衣服,看看吧,这批秋装是刚从香港进的,时髦漂亮,您穿上一定特漂亮。”
“哦,”我不好意思的摇摇头说,“我是来应聘的,这儿还招人吗?”“招啊,”老板打量着我笑着说,“我看小姐您身材不错,人也长得漂亮,当服装模特儿也不成问题。你以前做过导购吗?”
“没有......”我如实回答。
“哦,”老板想了想说,“不过,那没关系,只要你愿意干,就没问题。”
“当然,我愿意干,我会努力去干......”
“那好。”老板真是个爽快人,他挥挥手说,“你明天就可以来上班,工资每月800元,试用期后有提成。”
服装店的工作不算难,我也卖力去工作。我自认为我干得不坏,老板对我的工作也算满意。总算能心如止水,我指望能长期干下去,活下去。但我只干了3天,只在那儿呆了3天,就滚蛋了。可不是我不愿干了,我滚蛋的原因是老板娘回来了,她从广州进货回来了。
当老板娘知道我是新来的导购,立即用她精明的目光审视着我,完全没有了风尘扑扑的疲惫,冷冷问我,“哪里人?”我避开老板娘锐利的目光,不安地答道,“黑龙江,齐齐哈尔。”
“哦......”老板娘沉吟着拉着老板钻进了里屋。
老板娘嘀嘀咕咕对她丈夫发表意见,虽然她压低了声音讲话,但我还是听见她在责怪她的丈夫,她说:“你招的什么人啊,她是东北人!我说东北女人没有好东西,你看,你看看她那样儿,我敢肯定她会勾引男人,你让她走吧!”
“小声点吧,这怎么办呢?”老板着急地说。
“什么怎么办?你让她走吧!”老板娘不耐烦地说。
老板没有动,他似乎在犹豫。听到老板娘骂我勾引男人,我顿时忘记了找工作的艰难,毫不犹豫仍下了手中的衣服,走进里屋对老板娘说:“走就走,我是爱勾引男人,专门勾引别人的丈夫,但是你的男人不够格。好,我可以走,但请开给我3天的工钱,我立马走人。”
“什么?干了3天你也想要钱,甭想!”老板娘气呼呼地说。“甭太欺侮人!”我吼道,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我想了想,学着无赖说,“好啊,你不给钱,我就不走,我就勾引你的男人......”
“真恶心!”老板娘立即冲她的丈夫摆摆手说,“给她钱,让她走吧......”
老板从抽屉里掏出一把钞票,按着计算器对我说,“听好了,按800元计,你每天的工钱是26块6毛6。4舍5入,按每天26块7毛计,3天是80元零1毛。好吧,给你80元。”
老板点好了80块钱,数了又数,递给了我。我没有点钱,握着钞票问老板:“还有1毛钱呢?”
“什么?1毛你也计较,真是的。”
“当然,”我冷冷的说,“1毛对你无关紧要,但对我这种人来说,1分钱也是钱。”
“给她,给她,这种贱女人,让她赶快滚吧。”老板娘说着不耐烦地从钱包里掏出1毛钱仍到我脚下,然后冷笑着注视着我。
看着那破旧的1毛小钞飘落在我破旧的鞋上,我忽然想去过去的种种委屈和不公,忍不住又泪水盈眶。贱女人,贱就贱吧。我毫不犹豫拾起了飘落在我鞋上的1毛钞票,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将它抛洒在大街上。
大街上,阳光明媚。
我对着天空疯了似地喊:“你们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很有钱!”
30
初冬的第一场大雪悄然而至。
冷。除了冷还是冷。我缩在地下室里。整整一天,我躲在被窝里写诗歌。写一行,撕一行。我写不出一首完整的诗歌,我为某种不可名状的情绪折磨着,烦躁不安。
也许我是想写一部小说,而不是一首诗歌。我第一次有了写小说的愿望,因为那么多的人和事在我眼前晃动。林夏,子风,李沙,蓝凡,于洁,陆东......他们笑着哭着,沉思着忧郁着向我走来。我突然有一个愿望,我要写他们,我要记录我在北京的生活。
灵感似乎激励着我,我忽然充满力量。我象发了高烧,浑身火热。我扔掉了棉被,握起了笔。我飞快写下了一段文字,但只有一段,就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
灵感忽然而来忽然而去,就向天上的闪电一闪而过,不可捉摸。
我只得仍下笔,我知道我写不了什么小说。成为一个作家,那不过是痴人做梦。我知道写作也许能让我找到生存的希望和勇气也许能安慰我迷失的灵魂,但它解决不了我的房租和温饱。生活如此现实,我有什么理由去拷问心灵。作家,多么伟大而飘渺的字眼,它怎么会属于我呢。它不会成为我的理想也不应该是我追逐的梦想,就象美丽的王子和美丽的爱情,永远不会属于我。
当我仍下笔,忽然听到了一阵歌声。
那歌声甜美而飘渺象来自天际,我立即被那歌声吸引,推门而去。
就在那个飘雪的午后,我认识了梦星。
事实上,梦星成为我的邻居已有一周,但我是在她搬来一周后才见到她。
当我打开门时,梦星正在我的对门唱《在那遥远的地方》,唱得很投入。当梦星注意到我在看她时,便停此了歌唱,笑着对我说,“嗨,你好,我是梦星,来自新疆。”
梦星?我思索着这个名字,我想那应该不是她的真名。梦星?梦想成为天上的星星?梦想成为一名歌星?梦星的歌唱得很好,她的声音很好听,我想她应该是想成为一名歌星。
的确,梦星是一个有梦想的女孩,准确地说,她有理想,她和我不一样。也许漂泊在北京城的每一个女孩都有理想。但是我没有,我只要活下去。
梦星不是特别漂亮,但她看上去很有气质。那气质不是娴静或高雅,而是热情或活力。梦星皮肤白皙,有一双闪烁的大眼睛和清秀坚毅的眉毛,眼光柔和但深邃,看上去象一个充满魔力和风情的女孩。
“你是新疆人?不象啊。”我疑惑地说,“你看上去更向南方人。”
“你说得对,”梦星笑着说,“我是在新疆出生和长大,但我的父母是四川人,所以我也是四川人。我们全家都是四川人,我老公也是.......”“老公?”
“曾经吧。”梦星大大方方地说,“我们离婚了,在我离开新疆之前。”
“为什么离婚呢?我好奇地问。
“为了?”梦星想了想说,“为了理想吧。”
“为了理想?你的理想是什么?你是想成为一名歌星吗?”
“不,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优秀的主播,我想进中央电视台。”
梦星年长我3岁,但她要比我朝气得多。她身上似乎有一种梦幻般的光芒,似是那种光芒吸引着我走近她。我常常身不由己走进梦星的小屋。我喜欢看着梦星发亮的眼睛,喜欢听她悦耳的充满磁性的声音。梦星爱在清晨或午后朗诵一些文章,有时也唱两首歌。在清晨她读一些文学名著的片断,在午后她读报纸上的新闻报道。她似乎永远精力充沛,充实愉快。
梦星告诉我,她正拜中央电视台一著名的女主播为师。那主播每周辅导她两节课,周六和周日,两个小时。
“她是我的偶像啊!”梦星提起那主播就激动,她说,“我从小就崇拜她,也许我是迷上她的声音而迷上播音。我常常模仿她,为此我在乌鲁木齐上大学时差点荒废了我的英语专业。我的同班同学都说我疯了,但我认为我是值得的。今天我终于走近我的偶像,接近我的理想,我相信我会成功的,而且我相信有一天我会超越我的偶像。”
我不知道梦星的偶像是哪位完美的主持人,也不知道梦星在走近那位女主持的过程中付出过怎样的努力。我认为那是不容易的。我也有我崇拜的偶像,如一些知名的作家和美丽的电影明星,但我从不敢奢望我能接近他们。我觉得我和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我觉得我太渺小了,太渺小了,我觉得我就象一粒尘埃,风一吹就会飘散。
梦星和我不一样。她敢于去追求去做想做的事。也许是因为梦星的自信和勇敢,我喜欢上了她甚至崇拜她。但李姨却反对我和梦星交往,李姨对我说:“那个女孩很疯,她不是好人,你跟着她会学坏的。”
“不会的,李姨。”我轻描淡写地回答李姨。我不知道李姨为什么不喜欢梦星。我第一次意识到,李姨和我和梦星之间有着四十来年的差异,我们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我想,我和李姨是不同的两代人,我们应该有不同的人生,我不能象李姨一样在孤单困苦中生活一辈子,我要向梦星一样,为着某种理想或信念活下去。
但是,我的理想是什么?我的信念是什么?
31
梦星在化妆,我坐在她的屋里发呆。
忽然,梦想在镜子里笑着对我说:“我看,林果果,你也不象东北人。我想象中的东北女孩都是强悍泼辣的,但你是那么柔弱和忧伤。嗨,小姑娘,为什么不快乐一点?”
“我......”
我想对梦星说,我不是柔弱而是无能,我忧伤是因为我找不到爱情和生活的方向。我有时也是非常泼辣而且脾气暴躁,但总是不够聪明。我想了想,只是对梦星说,“你有理想,但我没有,我羡慕你。”
“是吗?”梦星的眼光忽然有些暗淡,她低低头说,“我有理想,但我在向生活妥协,我为它支付了代价。有时我想我为了理想抛下一切是否值得,但想到成功后的喜悦,我想是值得的。实现梦想总是要付出代价。爱情,亲情,的确它们很重要,但有时我们不得不放弃......”
我望着梦星,对她的话似懂非懂。梦星穿上黑色的靴子和黄色的长大衣,然后对我说,“抱歉,我要去上班了,咱们以后再聊。”
“上班?”我问梦星,“你有工作吗?我还以为你没有工作呢。”
“我当然要工作了,不工作谁来养活我?“梦星笑笑说,”我要挣钱交房租水电费啊,还要交学费。我的压力大着呢,我学播音每节课就要付出500元。”
“哦,那挺不容易的,”我感叹道,“那你做什么工作?”
“工作?”梦星神秘地笑笑,“暂时保密。”
大约半月后,我知道了梦星在夜总会工作,并结识了重庆女孩宝娜。在和宝娜结识后的第3天,我成为了玫瑰夜总会最忧郁的坐台小姐,我的名字叫苹果。
我要说,我成为坐台小姐与梦星无关与宝娜无关,事实上,她们从未劝说或引导我,而是我央求她们介绍我去。我要说我是被金钱引诱了被生活摧毁了。事实上,我早就被生活废掉了。但是,但是我还想用最后的力气去抗争,去向生活抗争。虽然我没有理想,但我也得向生活妥协。
说实话,我是在夜总会幽暗的灯光下开始审视和寻找自已的。我从未看清那些不停地在我眼前晃动的男人的脸,但也从未在那闪烁迷离的灯光下找到我自已。
那忽明忽暗的,那蓝蓝的,幽蓝的灯光,它让我想起顾卫林的蓝眼睛,也让我想到大海。想到顾卫林,我忍不住想哭,虽然他拒绝了我的爱,但我觉得他是我在爱情世界里的最后一个记忆,是我最完美的一个记忆。我相信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男人了。当我进入夜总会,我便关闭了我的爱之门,象梦星象宝娜她们一样。
我很奇怪,我会想到大海。很久以后我也不明白,我为何会在寻欢作乐的人群中,在喧闹的音乐声中想到大海。
大海,我心中的大海,它辽阔,宁静,幽深,神秘,泛着纯净的波光,一望无际.......
我不能意料到,100元,为了那意外获得的100块钱,我就轻易沦落为坐台小姐,成为正经的男人女人鄙夷的对象,成为李姨懒得理睬的人。
那是在元旦节。
梦星化好了妆,对我说:“过新年了,不出去玩玩?”
“玩?”我苦涩地说,“能去那儿玩啊,房租都快交不上了,我还没有找到一个工作,哪有心思玩去。”
“是吗?”梦星笑着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说不定你能撞上大运。”梦星说着递给我一张印刷精美地舞票,然后又说,“走吧,跟我去玫瑰夜总会跳舞,今晚那儿举行新年联欢舞会,有抽奖送大礼活动,说不定你能博个头奖。”
跳舞?久违了。记得刚和蓝凡认识那阵,他是常带我去跳舞的,但我们只是去一些小酒吧跳舞。蓝凡?我还记得他?但心里已没有任何波澜。没有爱也没有恨,他只是一个遥远的记忆。往事已矣,但生活在继续。音乐,舞蹈,她们是我热爱生活的一种方式,是我血液奔腾的激情,但她们也远离了我。
我忍不住问梦星:“玫瑰夜总会,在哪儿?离这儿远吗?”
“不远啊,就在北太平庄,挺有名的。”
梦星带我穿过大厅穿过拥挤的人群,带着我来到一粉色KTV包间的门口。敲门。门开了,我看到一位身着粉色长裙染着金色长发的长相甜美的女孩。
梦星将我介绍给了重庆女孩宝娜。
“她是我的朋友林果果,今晚来玩玩,你帮我招待她吧。你知道,我很忙,我得走了。”
梦星将我托付给宝娜就匆匆地走了。宝娜对我笑笑,拉着局促不安的我走近里屋。一进屋,我才看见有两名年轻男子坐在一张长长的沙发上,他们右手握着香烟左手拿着酒杯,他们打量着我问宝娜:“新来的?”
“不是,她是我的朋友。”宝娜不耐烦地答着将我领到对面一单人沙发上坐下,然后问我:“喝点什么?喝酒吗?这儿只有酒。”
“不要,”我连忙答道,“我坐会儿就行。”
“那好吧。”宝娜笑笑说,“这儿空气不好,喝醉就不好了。这样吧,我给你打开VCD,你唱歌吧。”
我点点头。宝娜打开VCD机,那两个家伙便迫不急待招手让宝娜过去。音乐响起,我拿起麦可风,但一句歌也唱不出来。是许茹芸的歌《独角戏》,但画面里只有一个几乎全裸的美女在搔首弄姿。我只有看着画面发呆。
“她怎么不唱呢?”我听见一个男人在问宝娜。我回头一望,只见宝娜倒在两个男人中间。他们抽着烟几乎滚成一团,但宝娜没有丝毫羞怯和不安,她只是拉了拉裙角。
“哎哟,宝宝,别抽了......”其中一个男人似乎很关心宝娜,他夺下她手里的香烟,但很快又被宝娜抢了过去。宝娜继续抽她的烟,但两个男人离她越来越近。
宝娜忽然猛烈咳嗽起来。她沙哑着嗓子说:“走吧,我们出去跳舞,我想出去透透气。”
宝娜疲惫地拉起两个男人就往外走。两个男人搂着宝娜说笑着走了。他们居然忘记我的存在。我呆了呆,也溜出了MTV包间。
在大厅里,我看见了另外一个梦星。
梦星站在舞台中央,神情冷傲而寂寞。她穿着黑西装黑短裙和黑长靴,头上戴着一顶黑礼帽,是男式的,象美国电影里的西部牛仔。她正在唱《白天不懂夜的黑》。她的声音很接近那英。我不得不佩服她的模仿能力和音乐感觉。
一曲完。梦星赢得了许多掌声。梦星弯腰说了声谢谢,然后晃了晃长发似乎想下台。但台下有许多男人在为她狂呼:请梦梦小姐再为我们唱一曲。好吧,梦星含笑说,我再唱一首《在那遥远的地方》,希望各位喜欢。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的张望,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
梦星唱得特别投入,她似乎特别喜欢《在那遥远的地方》,她居然在夜总会里唱民歌。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嗯,我们的歌手梦星正是来自那遥远地方的美丽姑娘啊,但是谁知道她是在想念她的西部和她的爱情?
在梦星唱歌的时候,我发现了放在舞台左侧的投票箱,我看见许多人在往里面投票。一打听知道是抽奖箱。“小姐,在你的舞票背面写上你的名字和身份证投到箱里,也许你能中大奖。”服务生告诉我。
中大奖?我就是为中奖而来啊。我暗暗祈祷着将舞票放进箱里。等我祈祷完,我发现梦星已消失在舞台上。
一阵强烈的音乐响起,一阵耀眼的红光闪过,然后是柔和的音乐。舞厅暗下来,我站在人群中不知所措。但忽然一双大手搂住了我。是双男人的手。那双手搂着我的腰旋转起来。我看不清那个男人,但我却不由自主跟着他旋转。
音乐和舞蹈再次让我飘起来。我忘了我是谁。我和那男人跳到了红灯蓝灯亮起,但我依然看不清他的脸。他却突然对我说:“谢谢,我很满意。”然后将一张纸片塞到我手中。我想看清他,但他一转身便消失在人群中。我只有在朦胧的灯光下看着手里的纸片,它居然是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
我呆立在舞池中。感谢上苍,我获得了100元。这是个好兆头,至少这个新年我不用发愁了,这个月的房租我能交上了。但是下一个月呢?想到下一个月,我又悲伤起来。
佛主保佑。我指望着能获大奖。但等到梦星出来宣布获奖名单,我彻底失望了。天公并不偏袒穷人啊,他将大奖颁发给了一个很肥胖的男人,一个看起来很富有的男人。
“嗨,”宝娜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她笑着问我,“获奖了吗?”
“没有,”我也笑笑说,“一无所获,哎,也不是,有个男人给了我100元。”
“哦,他一定认为你是这儿的小姐,你陪她跳舞了吗?”
我点点头。小姐?跳一曲舞100元,那是值得的,我想,那是不坏的营生。
32
凌晨2点,大街上空荡荡的,只有雪花还在不知疲倦地飘。我和宝娜站在三环路边,寻找着出租车。
其实我们是不必坐出租车回去的。我住在安贞里,宝娜也住在安贞里。北太平庄到安贞里不过几分钟的路程,我们完全可以步行回去。但宝娜坚持要坐出车。她似乎心情不错。我也是。我只是高兴我赚了一百块钱。
“怎样?在玫瑰夜总会工作。”宝娜问我。
“嗯,还行。”我答道,“只是不太适应。”
“没关系,”宝娜拍拍我的肩说,“第一天上班总是不太适应,我能帮你的。”
“但我担心......”
“嗨,出租车。”宝娜忽然高声叫起来,并挥舞着手,然后激动地对我说,“你看,那边有辆出租车。”
雪花迷漫中,一辆红色的出租车开过来了,但没有停下来。那司机似乎没有看见我和宝娜,驱车直下。“讨厌!”宝娜气呼呼地骂道,“怕你姑奶奶吃了你啊,你怕老子给不起钱啊,告诉你,老子有的是钱......”
“好啦,宝娜,”我拉着宝娜地手说,“我们还是步行回去吧。”
“不,我偏要等,我不相信......”宝娜晃动着她的宝贝金发,固执地说,“我相信我的魅力......”
我打量着宝娜,雪花中的宝娜:红色的大衣,金色的长发,任性的表情。宝娜的确是一个艳美的女孩。不,应该是一个妞儿。我想我和宝娜都不该叫女孩了,我知道在人们的眼里,我们从夜总会出来的女孩都不配叫女孩。
我看着宝娜,我想告诉她,在夜总会你是男人们的魅力宝贝,但是在外面的世界,在普通人的眼里,你只是一个妞,一个婊子,我也是。泡妞泡妞,被泡而已。
“宝娜......”我低声唤着宝娜,我希望她明白,我们只是夜总会的小姐,我们的钱不干净,我们不是高贵的女孩,我们没有理由骄傲。但是宝娜,她明白吗?她正拍打着她头发上的雪花,她不知道雪白头的时刻她更美。
“嗨,你看又来了一辆车。”宝娜又兴奋起来,挥舞着手。
很快,那辆出租车停下来,停在我和宝娜身旁。“师傅,你真好。”宝娜甜甜地对司机笑道,随即拉开车门,牵着我的手钻进车里。“师傅,沿着三环绕一圈吧,然后送我们到安贞里。”
“行!”司机爽快地说,“载两位漂亮的小姐兜风是我的荣幸。”
“你真会说话,”宝娜抽出一支烟说,“师傅,我可以抽支烟吗?嗯,你有张信哲的歌带吗?我想听听他的歌。什么歌都行,只要是他的。”
“有啊。”司机很快找出了歌带并打开了音响,说:“小姐,你真浪漫啊,真会享受生活。”
“当然。”宝娜打开车窗,点燃了烟,望着窗外的雪花。
当张信哲的歌声在在漆黑的夜里在城市上空响起来,我忍不住握住了宝娜的手,激动地对她说:“我和你一样,也喜欢张信哲的歌。他的歌里有种温暖的力量,他的歌声能温暖每个女人的心灵。”
“哎,温暖的力量?”宝娜叹了口气,她手指冰冷,吐着烟圈说:“也许我离开家就是为了寻找温暖,但是......苹果,我知道只有张信哲那样的男人能拯救我,他的歌能给我许多幻想,但是......”
苹果?听到宝娜叫我苹果,我知道我是真正迷失的女人。而宝娜不一样,她比我清醒,她至少知道自已在做什么,知道自已想要什么,知道张信哲那样的男人能拯救他,而我不知道那些,所以我是真正迷途的女人。
雪在飘,歌在飘,心在飘,时间在飘.......宝娜的烟渐渐熄灭了。她靠着车窗睡着了。
“安贞里到了。”司机忽然停下了车。“到了吗?”宝娜仰起头说,“师傅,麻烦您再绕一圈吧,我还想听听歌。”“宝娜,我们该回去了。”我盯着前方的记费器说,“再绕一圈,那需要花多少钱啊!”
“你甭担心,钱有我来付,”宝娜大大咧咧地说,“钱算什么?我从不在乎钱。告诉你吧,我家里有千万家财,但是我从未找到快乐......”
我不解地望着宝娜,我不知她在说些什么。她似乎有满腹牢骚想告诉我,但她没有说下去。她闭上了眼睛,脸上呈现出痛苦,然而却哈哈笑着。
我猜想,在这个雪夜,在张信哲的歌声中,宝娜是不愿意去想那些烦心事的,她只想拥有午夜片刻的宁静。
我猜想,宝娜一定是来自一个富有的破碎的家庭。
张信哲的歌好象还在耳边回响:“不问你为何流眼泪,不在乎你心里还有谁,且让我给你安慰,不论结局是喜是悲,走过千山万水,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么美,既然爱了就不后悔,再多的苦我也愿意背......”
闹铃突然响起来。五点了。我忍不住心烦意乱。我睁着眼睛,四处寻找。白色的月光,深情的男人,一场梦而已。
疲惫,我真想再睡下去,永远睡下去。但我还是披衣起床,因为我的口袋里只剩下一张钞票了。
我换上一件雪白的真丝长裙,走到镜前。我看着镜中的我,苍白,虚弱。
也许我该穿一件艳丽的裙子。黄色,红色,绿色,象宝娜她们那样。但是我没有艳丽的裙子可穿。甚至连这条雪白的裙子也是宝娜借给我的。宝娜和梦星都认为我穿上白裙更加楚楚动人,她们说我清纯如处女。我想她们是在取笑我。我不是处女,我不喜欢苍白,我想成为艳丽的女人。
当我披上灰色的大衣,我觉得我更加苍白和虚弱,于是我忍不住将我的嘴唇涂成红艳艳。
当我打开房门,我发现梦星正站在门口等我。
“走吧。”我对梦星说。梦星边走边问我:“怎么样?昨晚怎样?”
“还行,接了一个客人,我陪他聊天和跳舞,完了,他给了我100块钱。”
“他,没有为难你......”
“没有,”我笑笑说,“他倒象君子。”
“那就好,希望你总是有好的运气。”梦星握握我的手,又说,“那儿乱得很,记住,有事就找我,也许我能帮你。”
我等待的那个人没有来。我是说我的第一个客人。或许他来了,但他没有来找我。
我知道,他不是我的拯救,不是我的英雄,而只是我的一个客人,但我还是盼着他。他说过他喜欢我,但我知道不必当真。我知道,欢场中的男人都不会认真,我也不会喜欢他的,我只是喜欢他的钱罢了。但是他没有来,我还是遗憾,而且心生恐惧,因为我害怕接待别的男人。
他说过他还会来找我,但他终于没有来。
我被一个男人领进了一个小包间。
他端起酒杯,让我喝酒。好吧,喝酒,我喝。我不害怕喝酒,我有天生的好酒量。他说笑笑。好吧,我笑。他阴着脸问,你在想什么。我沉默。我不知我在想什么,我想我还有想象的权利吧。
陪我划拳吧,他对着我指手划脚。好吧,划拳,可是我不会。学!他恼火了。好吧,学。两只小蜜蜂啊,飞在花丛中啊,左飞飞......什么?记不住。笨蛋,他站起来。陪我跳舞,他抓起我的手。好吧,跳舞,我最擅长跳舞了。
我陪着那个男人在屋子里舞起来。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我不停地舞着,却不知飘舞在那里。我晕了,但是当他掀开我的衣衫,当他漆黑的大手握住我的乳头时,我清醒了,立即堆开了他。
假正经!他用力踩了我一脚,然后扬长而去。我颤抖着倒在地上,但很快站起来。我没有忘记去追他,我边追边喊:“先生,你还没有付钱呢。”
“你还想要钱,臭婊子。”他站在走廊上,阴阴笑道:“好啊,陪大爷上床吧,只要你让我舒服,我给你2张,怎样?”
我厌恶地望着那个男人,说不出一句话,我想由他去吧。
“干什么啊!”宝娜突然出现在走廊上,拦住那个男人,厉声叫道:“想吃白食?来啊!姑娘们,叫保安来。”
“好啦,叫什么叫,算我倒霉。”那男人从钱包里掏出一张50元的钞票仍到我脚下。
他看着我,宝娜看着我,许多男人和女人看着我。我没有哭没有笑,理了理头发,然后跪在地上。我想去取那钞票,却突然动弹不了。我的腿和手麻木了,周身麻木。
宝娜拾起了那张钞票,将钱放到我手上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是的,一切都会过去。
我站起来,看着渐渐走散的男人和女人,看着走廊里忽明忽暗的灯光。
夜就那样过去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