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岁的他走上擂台，和同龄人搏杀

他希望早一点能把钱挣到，这就意味着他要赢得更多、更快。

泰国曼谷最具热点的两大泰拳竞技场之一——Rajadamnern体育馆。比赛间隙，年轻的拳手被动地接受助手的按摩放松，他看向场外，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有无数在他身上投下赌注的观众。

在搏击台四周明亮的灯光下，准备战斗的男孩几乎看不到围绕着拳台四边的绳索。台下拥挤的人群如同蠢蠢欲动的火山，制造出一种类似节日的氛围。

此时，播报员的声音从音箱中传出“Sataan Meung！12岁，30.9公斤。”

Sataan听到教练在开赛前最后一刻大声提醒技术要点，听到现场赌徒的喊叫，“二比一，蓝角！”“三比一，红角！”——赌徒们打赌站在台上站哪一边绳角的拳手能赢得这场战斗的几率。

男孩知道他必须赢得这场战斗。

因为他所在拳馆的声誉需要捍卫，他的队友和教练对他来说就像家人一样；他所在社区的骄傲需要捍卫，家人、邻居以及他认识的许多人都在人群中；而更为迫切的是，他需要钱。

他的乡亲和教练们围拢在拳台四周大声呐喊，他们并不只是来为他加油，他们在他身上也下了注。

男孩们在曼谷一个停车场中临时搭建的拳台上比赛。

曼谷一个停车场中临时搭建的拳台上正在比赛，台下的人群焦灼地关注着场上的局面。

一

在泰国注册登记的地区，泰拳博彩是合法的。虽然泰国的《拳击法》已经规定15岁是成为职业拳手的最低年龄,但实际上，只要父母签署一份同意书,他们未成年的孩子就可以走上拳台和自己的同龄人搏杀。

2018年11月14日，一名13岁的少年拳手，在比赛中被对手连续击打头部，导致颅内出血不治身亡。这起事件引起了人们对未成年人参与泰拳比赛的强烈批评。泰国体育部长表示，将提交法案限制少年拳手参赛。但是，这又引起许多人的抵制，因为对于一些贫困的家庭而言，将年幼的孩子送进泰拳馆，是维持一家人生计的重要途径。

在泰国东北部最贫穷的伊善地区，让年幼的孩子学拳是当地的一个传统。有时候，一名小拳手一晚上比赛的奖金，相当于他们父母在好年景里种水稻的全年收入。一些表现突出的孩子还会被经纪人带到曼谷接受更为专业的训练，他们中的一些人日后会成为家喻户晓的泰拳明星，泰国很多知名的拳手都来自伊善。

距离芭提雅市区30分钟车程的Bang SaRay村，在一个海滨公园搭建的拳台上，两个男孩正在比赛，左边的拳手明显占了上风。

二

比赛即将开始，人群愈发躁动。急促的鼓点、镲声和着爪哇笛开始演奏，混杂的音乐给了男孩引导，Sataan开始冷静地沿着拳台的外缘行走，左手抚过高于他头顶的绳索，期间他停下来对着拳台的四个角分别鞠躬。这是赛前的舞蹈仪式，是泰拳这项古老技艺的重要传统。因为使用双拳、双腿、双肘、双膝进行攻击，泰拳也被称为“八肢拳术”，其历史可以追溯到14世纪之前，或者更早。

音乐结束，Sataan对着教练鞠了一躬，转身面向对手Chai。他们彼此认识，这两个孩子已经是第三次在擂台上相遇了，这一次，他们要决出胜负。

为了这场比赛，Sataan准备了很久。

在开赛前两天的凌晨4点，Sataan已经跑了8公里，他努力加快步伐想跟上其他两个大孩子。对于这三个孩子来说，每天清晨跑步10公里，是他们开启每一天的方式。一辆银色的皮卡跟在他们身后，车头发出的灯柱，不断督促他们向前跑。

比赛已经开始，男孩看着擂台对面的对手，默默地掂量着对方的实力。

开车的是村里拳馆的负责人Sangwean，他们晨跑的地方是距离武里南城约60公里外的郊野。黎明刚刚降临在这片广袤的平原，可以看到远处的地平线，丛生的树木和零落的村庄，以及一望无际的稻田。水稻种植是这里的支柱产业，然而泰国的繁荣并没有能惠及这里的农民，他们付出极大的辛劳却依然摆脱不了贫困。和许多农民家庭子女一样，Sataan如果不选择成为拳手，那么他的未来人生就会沦落到这片田地里。

晨跑之后，Sataan吃了个半熟鸡蛋作为早餐，然后加入训练的队伍。训练中，一个男孩对着一个破旧的沙袋练习膝击，这是比赛中对峙时的进攻动作。沙袋看起来快裂开了，“呀！呀！”每次击中他都会大叫着给自己打气。在比赛中，对手会互相抓住对方的脖子，争相用膝盖抵住对方腹部，再抓住机会击倒对手。这是得分并取得胜利的有效方式。

Sataan的一个队友从12岁起就立志给父母盖一座新房子，他现在通过打拳赚到的钱，已经够修建屋顶和主梁了。他希望在未来的两三年内，能把足够的钱挣到。这意味着他必须要赢得更多、更快。

Bang SaRay的一个海滨公园里，一场拳赛刚刚结束，赢了钱的赌徒给获胜的拳手100泰铢小费。

每次村镇举办的庙会拳赛都是他们能赚到钱的地方，也是每个泰拳手最初试水的起点。一些混迹在赛场中的经纪人会给他们认为实力突出的拳手派发各个地区职业联赛的入场券。如果顺利，他们可以从地区职业联赛一路晋级到曼谷最顶级、最受关注的两大体育场—— Lumphini 或 Rajadamnern比赛。那里观众的咆哮更热情，公众关注度更高，钱也更多。

但这条道路相当漫长，而且充满变数。在庙会拳赛奖金可能只有500泰铢（约合人民币100元），因此，在能够进入更高级别的比赛之前，他们的生活和训练还要依赖于他们的东家。

曼谷的一家拳馆，男孩们在这里生活和训练。

三

泰拳这项激烈的运动，吸引着大量的博彩资金。

即使是七八岁拳手之间的比赛，场外也会有大量的现金交易，有时候100泰铢的赌注会因为赔率飙升至50000泰铢。

投注的过程非常混乱，在初级的比赛中没有任何官方的公司作为平台设置赔率和收钱，只有个人之间互相下注，通过复杂的手势来表明赔率。整个比赛的过程中，赌注不停变换，每轮之间都会有人投下赔率不同的赌注。

拳击手的教练和拳击手的家人们是人群中最虔诚的赌徒。与儿童拳手赢得的奖金相比，一个对的投注带来的收益更多。大多数拳手的家庭和教练会将投注收益作为生活来源。同村的邻居、亲戚和朋友都会出来支持家乡的战士。Bpeat Watthanaya 就是一位非常有号召力的拳手，他能吸引过半的村民来为他的比赛投注。

拳手的压力也很大。输掉一场比赛并不仅仅意味不能得到奖金，还意味着所有投注在他身上的钱都输了。但如果胜利，那些拿到钱的人们就会给获胜的拳手50到200泰铢的小费。每场战斗都是一场高风险的比赛。拳手们要么成为英雄被抬到云端，要么失败跌入尘埃。

清晨，Mawin Ormeekhun正在跑步训练，他来自一个泰拳世家，他的姐姐Phetjeeja Ormeekhun也是一名出色的拳手。父亲在芭堤雅开了一家拳馆，有一个专门的房间用来陈列他们家族获得的奖项。

芭提雅的一户居民家墙壁上挂着家人的照片。

强壮的拳手会得到更多关注，也会接受更多的训练，因为他们会带来最大的价值；年长和体重更重的拳手得到的拳筹和奖金往往更丰厚，但比赛中受到的伤害也更大，他们要面临和他们同一级别的对手，每一场战斗都可能成为最后一场。有时候，一名拳手破空踢腿的声音会让人产生疑虑：人的骨骼到底能承受多大的力量而不折断？

学者对一些儿童拳手开展调查得出的结论是：对年幼的拳手控制体重会导致他们发育迟缓；长期受到击打也会导致脑损伤……但是，许多儿童泰拳选手的父母并不担心这项运动对于孩子身体的危害，在他们看来，比起吸毒、沉迷电子游戏来说，打拳好太多了。

一个男孩的父母每天会从三公里外的村庄赶来看他训练，这是父母唯一能和孩子一起度过的温馨时光。他们已经将自己的儿子献给了泰拳，甚至梦想着看到他成为职业选手，能够有丰厚的收入让这个家庭摆脱贫困。男孩此前曾赢得了18000泰铢的奖金。这对一个年收入最高25000泰铢的家庭来说的确是一笔财富。

伊善呵叻府举办的庙拳赛上，一个男孩击倒了他的对手赢得比赛。

四

Sataan知道自己必须赢。

裁判用手在空中一划，开赛铃声响起。两个男孩蹦蹦跳跳了 近30 秒，通过直拳和踢脚来感受对方的实力，两人都在试探和观望。不久后，Sataan决定冲锋。他挥出一记勾拳并同时躲过了对方的攻击，随后Sataan欺身而上与Chai扭在一起，他们都试图让对方露出腹部，以便于下一步用膝盖攻击。人群开始怒吼，未下注的赌客们也在呐喊，并开始纷纷做出下注的手势。

Chai的膝盖数次落地，场外的叫喊声越来越大。Sataan将他的对手抱得更紧，这样对方就没有了移动的空间。两人胶着间裁判跑进来打断比赛，将男孩们推开距离彼此一臂远的地方，这一回合结束了。

曼谷，一位年轻泰拳战士击败了他的对手，面对欢呼的观众他高高举起双拳庆祝属于他们的胜利。

在结束的铃声停止振动之前，拳手的团队人员就已经跳上了擂台。两个人分别往 Sataan身上倒水，按摩他的腿，拉伸他的手臂和韧带。教练则在一旁大声布置战术打法。Sataan一脸平静而被动，最后向他的教练点了点头。

第二轮开始。这次不需要试探，男孩们径直走向对方，Chai重拳出击，Sataan躲开了。此时，机会来了，Sataan随即发起进攻。对手犹豫了，Sataan趁机踢腿，他的胫骨重重地扫过Chai的下颚。

Chai像一袋粮食一样倒下了，他的几颗牙齿脱落掉在了地上。裁判举起Sataan的手臂挥舞，半数的观众都欢呼了起来。但没几个人会继续留在场边看着男孩们被带离拳台，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已沉浸在赢钱的狂喜或者输钱的沮丧之中，忘乎所以。

伊桑地区的一场初级拳赛即将开场，7岁女孩的Cucumber Lookboonmee正在候场，她的对手是 8 岁的Nungning Watthanaya。

芭提雅Ramb aa拳馆的男孩们正在观看场内的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