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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聊他如此急于“卖了”乌克兰的深层原因。
各位好,最近比较忙,昨晚总算抽空系统的听了一下美国副总统万斯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的演讲。
听完后我感觉,我大约想通了特朗普政府为何会在俄乌战争问题上搞如此剧烈的急转弯,不惜违反外交常识的彻底抛弃乌克兰。
说一下我对这个演讲的总体观感:
1
我觉得万斯的这个演讲基本相当于一份宣战书。
只是这份宣战书并不是对正在乌克兰搞“特殊军事行动”的俄罗斯人的,也不是针对美国曾经的欧洲盟友的,更不是对其他国家的,而是对西方文明内部多年来生长、并即将完成主流意见替代的一种思潮宣战。这个思潮有国内带有歧视性的语词去概括,就是“白左”。特朗普政府决议发动一场西方文明的内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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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注意,在这个演讲中,万斯的有一句话,堪称整场演讲的“文眼”,他说:“当我们聚焦于俄乌战争时,其实欧洲存在更大的问题。当今欧洲面临的最大威胁,也是我担心的威胁,不是俄罗斯,也不来自于其他大国,欧洲的威胁就在欧洲内部。”
随后万斯开始指责欧洲执政的各大中左翼政党已经无法代表各自国家的主流民意,甚至“背叛了民主”,他暗示欧洲各国应该通过选举把政权交给各自的右翼政党,以实现“民主的复归”。
而且在会后,万斯非常“失礼”的没有会见德国现任总理朔尔茨,更没有会见即将举行的德国大选中目前支持率最高的德国联盟党(基民党、基社党)候选人,而是会见了极右翼的德国选择党(AfD)领导人爱丽丝·魏德尔。其团队的成员更是对媒体露骨的表示:“我们没必要见他(朔尔茨),他当总理的日子不长了。”
气的朔尔茨痛骂万斯和特朗普政府这是“试图干涉”德国即将进行的大选。
这里插说一句,我一直觉得万斯这个人比较有意思,作为总统特朗普亲自选定的“跟班”型副总统,他和特朗普在个性上的区别还是很大的。特朗普受其商人出身的影响,非常喜欢搞“战略模糊”那一套,事儿干的狠,但很多话他不会说死,甚至懒于做非常系统的表达,他喜欢用推特式“金句”去煽动自己支持者的情绪。
但万斯这个人迥然不同,毕竟是从铁锈带底层一步步奋斗上来、耶鲁大学法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万斯对执政思路的很多表达是更加系统、准确、而有逻辑性的,加之他当副总统的信条似乎就是“”紧跟川总”,很多特朗普没说、但实际上会这么做的事情,你听万斯的演讲可能会比听特朗普自己说更容易理解其深意——在未来四年内,如果两人不闹翻的话,这估计会成为一个常态。
所以万斯的这个“慕尼黑演讲”宣战,基本就是特朗普的意思。老实说,这个演讲确实把我惊到了,因为这意味着特朗普的胃口实在太大了——特朗普讨厌白左,并靠与美国国内的“白左”代表民主党作战聚敛自己的人气,这个众所周知。但可能谁也没有想到,在二度主掌白宫之后不到一个月,他就通过对俄乌战争态度急转弯,并且让副总统跑到慕安会上挑衅的方式,把战线扩展到了整个西方世界——万斯在演讲中还特意提到,特朗普是“世界领袖”,在我看来这绝非单纯的肉麻吹捧,特朗普真的像扮演“世界领袖”的角色,他要掀起一场西方文明的内战,并在内战中担任右翼向左翼“复仇”的领军者。
那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又能否成功呢?
想理清这一点,我们必须梳理一下迄今为止的西方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以及为什么会出现“特朗普现象”——
2
我们现有语义中近代西方文明真正的诞生,是在他们通过一系列大革命推翻王权和教权之后才开始的。
无论是英国光荣革命、美国独立战争、法国大革命还是1848年革命,这些革命的共有意义都是将国家的主权从国王或上帝那里拿来,交回到民众手中,也就是我们今天常说的“主权在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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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主权在民”这个概念在西方的具体运行方式,前后又出现过巨大的嬗变。
大体上讲,在两次世界大战以前,西方世界实现这一点的手段是建立并强化“民族国家”,法国大革命处死路易十六,最重要的罪名是“叛国罪”,这标志着国王不再是国家统合的代表(朕即国家)、人们对国家的效忠从具象的效忠于一个国王,转化为效忠于一个抽象的民族、国家这种“想象的共同体”。
但这种效忠依然可以是非常狂热的,整个19世纪,英法美德等国家都相继爆发过自己的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热潮,当时的社会主流认为国家作为至高的实体拥有不仅高于个人、甚至高于上帝和普适道德的合法性,换而言之就是一个国家在外部可以争得自己的权益无所不用其极,因为国家争得的这份权益蛋糕,是可以通过其国内议会等制度的方式让其国民普遍受惠并均分的。
最典型的例子,比如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二世对刚果的血腥殖民,比利时通过比他们眼中野蛮人更野蛮的残酷手段极限压榨刚果的物质资源,但换得的财富并没有如传统封建王国一样流进国王自己的腰包,而是有相当部分分给了其民众,比利时得以实现了义务教育和社会基本福利。
这就是民族国家的典型玩法,国家在外部扮演“魔鬼”,而在其内部则以民族、主权在民为标准,将抢夺来的利益较为公平的普惠给其公民。换得的则是其民众对“国家至高”、“民族至高”的认同与推崇。
可是这个玩法在两次世界大战中却造成了灾难并(至少在西方)走到了尽头。因为两次世界大战就在各国以“国家至高”“民族至高”的原则各行其是后发生的惨烈撞车。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更是出现了德国纳粹、意大利法西斯和日本军国主义这种把“国家至高”“民族至高”的原则由手段上升为最终目的,导致最终不仅不能普惠其国民,反而打着这些幌子大规模侵害哪怕自己国民利益的噩梦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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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二战之后,整个西方世界的运行逻辑在新霸主美国的主导下发生了一次“版本更新”,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改良了他的民主党前辈伍德罗·威尔逊的文明药方,给出了一套可以称之为“新自由主义”的文明秩序。
这个文明秩序的基本逻辑是:认为国家或民族不仅不再是最终目的,也不再是个体公民保卫自身权利、实践自身发展的唯一途径。二次世界大战后全球开始出现一系列跨国组织,比如联合国、比如北大西洋公约组织(NATO、北约)、比如世界贸易组织(WTO)、比如欧盟。这些跨国组织的共同特点是或多或少分流了一部分旧文明秩序中原本属于国家的权力。就像方糖溶解在咖啡中一样,国家(尤其是很多西方国家)逐步溶解在了这些组织中,国家和民族的意义被稀释、消解了、渐渐失去了动员乃至煽动民族主义狂热引发两次世界大战悲剧的力量。而其所原本庇护下的公民,则开始走向世界,成为某种意义上的“世界公民”,依靠文明世界所通行的共有准则实现自由、保护并发展自身利益。
这个秩序在二战后肇始,在冷战后加速,很大程度上造就了“昨日世界”的全球化繁荣,因为这个秩序弱化并打破了民族国家的藩篱,有利于全世界大范围的流通和协作。一战前的世界协作范围是以国家为单位的、二战后是东西方各自阵营,冷战后则是全球,更大范围的流通和协作,一定造就更昌明的繁荣。
但这个“新自由主义”秩序是存在若干问题的:
第一,这套秩序得以运转的主要、甚至可以说是唯一动力源,其实就是美国。
二战和冷战之后,美国相继整个西方世界和全球都一度获得了罗马帝国曾在地中海世界相似的霸权地位,所以它可以推动一种与“罗马治下的和平”(Pax Romana)极为类似的“美利坚治下的和平”(Pax Americana),很多地区并没有被罗马或美国实际控制和征服,但只要它接受罗马的“万民法”或美国的跨国组织的管控,它就事实上已经被纳入到罗马帝国或美帝国版图范围内了。
而这样的庞大却松散的秩序结构,可以随着罗马或美国这个帝国核心的强大而实现,也就会随着帝国核心衰落而退潮。到头来,“三春之后群芳尽,各自仍寻各自门”,美国作为国家依然在存续,但作为一个像罗马一样推动国际秩序的“帝国”,事实上已经寿终正寝了,“新自由主义秩序”则在连带消亡。
第二,这套秩序虽然能带来繁荣,但它对繁荣的分配却是不均匀的。
在两次世界大战以前的旧文明秩序下,一个“西方列强”的平民混的即便再差,他依然是高人一等的,因为当时世界进行利益再分配绝对主体就是民族国家,一个人只要中了“母胎彩票”生来就是一个列强的国民,他就可以其国籍甚至肤色获得许多利益。
可是这种隐性福利恰恰是新自由主义秩序所反对的,的确,主推新自由主义秩序的许多“白左”也强调社会福利,可是这种社会福利却是不问肤色乃至国籍普惠给其他民族、乃至其他国家的移民的。在这套秩序下,发达国家上层精英可以通过全球式的协作获得比原先多的多的利益,却让这个社会中原有的中下层主体民族民众感到失去感特别严重,因为他们既很少分到全球大协作的蛋糕,还被平均掉了旧秩序体系下原本应该跟他们独享“保底”的隐性福利。
要理解这个现象,我们不妨看看23日即将进行大选的德国。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受到万斯极力赞扬的极右翼“德国选择党”目前的铁票仓的就在两德合并前的东德地区,这里经济相对落后的中下层民众们此刻非常赞同选择党诸如反移民等口号。但颇为有趣的是,多年前,极力支持基民-社民大联盟、在德国建立广泛福利制度、还为德国贡献了默克尔这位“白左”领军人物的铁票仓,也在东德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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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东德民众从极左转向极右剧烈转变的原因无他——在两德刚刚合并,新自由主义秩序将一些基本权利普惠到他们时,没享受过这些待遇的底层民众是竭诚欢迎的,并大汉再来多些。可是新自由主义本着自己的原则,进一步将这些利益普惠给从欧盟中相对落后国、甚至欧盟外的难民甚至(如乌克兰这样的)“难国”时,他们就变卦了。
人性本私,这无可指摘,但却是个残酷的事实。
第三,我想也是最为重要却最容易被忽略的,那就是新自由主义削弱了民族国家的力量,将个体更大程度的解放了出来,实现其自由。但归根结底,人的能力是有参差的,尤其是在一个民族国家日渐削弱其对主体民族的再分配能力、推动全球协作的时代,那些商业、技术、政治精英们,他们反而比民族国家时代获得了更大的话语权份额。
更糟糕的是这个话语权份额还不是通过这些国家既有的议会选举制度选举出来的,相当程度上不受制约。比尔盖茨、扎克伯格(甚至包括埃隆马斯克和特朗普)这些人,归根结底,没有选过他们,他们就是靠着新自由主义时代的全球化,凭自己的本事加运气挣得的今天的地位。
这就是特朗普和他的“川粉”们经常挂在嘴边的“深层政府”问题,其实,在美国乃至整个西方世界,无论“深层政府”作为一种阴谋论是否成立,作为一种全球化必然产生的社会现象,它的确是存在的。
这个情况其实非常类似于罗马共和国末期,在大体建立了环地中海的“Pax Romana”后罗马所面临的问题,全地中海涌来的奴隶(劳动力)、土地和财富客观上拉大了罗马贵族与平民之间的差距,让罗马之前所建立的那套制度无法再配平双方的关系了。
于是感受到被欺骗和掠夺的罗马平民,就会呼唤一个凯撒,哪怕他是一个专断的狄克推多,“他将用铁杖统治你们”。
特朗普就是这样一个被美国底层民众推出来的凯撒,“我来不是叫世上享太平,乃是叫这世上动刀兵。”
3
美国川粉们给这位总统的终极任务是什么?特朗普发动这场文化内战的胜利目标是什么?就是把美国从二战后它自身所主导的这场新自由主义变革中改回去,重回到二战、乃至一战前,那种“国家至上”“民族至上”的逻辑中去。
所以“让美国重新伟大(MAGA)”的意思,不是想让美国某个产业、或军事能力、或经济势力重回到其巅峰状态,而是让美国的整个国家逻辑都发生回退,退回到二战之前的美国去。
由此我们可以看懂特朗普的许多行为,比如他为什么热衷于“退群”,因为如前所述,这些跨国组织都是二战之后为国家分权所建立的。
而特朗普派出万斯,在慕安会上几乎对着欧洲全体中左翼政党宣战也是他必须做的,因为如前所述,美国在二战后已经长成了一个“世界帝国”,欧洲等西方国家虽然名义上是国家实体,但古罗马时代的罗马势力范围内的行省或双头共治国一样,其实是“美帝国”的一部分,特朗普第一任期结束时的惨淡收场,已经证明了这场“内战”只在美国境内打他打不赢,所以他必须把战火延烧向整个欧洲,甚至整个世界。
那特朗普又为何要如此急于、几乎不顾外交常识、不惜一切代价的出卖乌克兰、停下俄乌战争呢?
我看到很多分析说这是为了“联俄”以别做它途,集中精力对付其他战略对手。其实这是不可能的,俄罗斯的外交虽然众所周知的实用主义,但在已经跟西方撕破脸的情况下,无论特朗普逼着乌克兰出卖多少利益,俄都很难在重上美国联盟之船,配合其对付其他对手。
特朗普在俄乌问题上如此不顾一切的真实目的,其实无非“攘外必先安内”。
因为俄乌战争某种程度上是新自由主义时代整个西方与其对手爆发的一场“边境战争”,只要这场战争不结束,全世界的注意力,和人们讨论的主题就永远不会变,争论欧洲乃至整个西方是否应该捍卫其共同的价值理念,让“自由的人民生活在自由的土地上”,这对于特朗普发动他对“白左”的文化内战是极为不利的,美国给乌克兰掏钱支援事小,花了钱还让自己打逆风局,这是他万万忍不了的。
所以特朗普无比急于结束这场战争,俄乌战争结束了,他所乐见的欧洲各国右翼政党才能有机会纷纷上台,和他共力这场西方文明的内战——至少他和他的团队认为这条路走得通。
明确了特朗普的真正战略,我们再来提三点预判:
第一,特朗普的“文化内战”计划是注定不可能成功的,也许在三到五年内,他就会遭遇惨痛而可耻的失败。
的确,在“新自由主义”时代的大背景下,西方社会现在出现了非常多的问题,白左们在很多的问题上走了极端,甚至可以说胡作非为。
但对左翼问题的纠正,必须启灵于温和、理性的自由保守主义的纠偏和改良,而不能靠极右翼或“MAGA党”的猛药蛮干。
因为河水不可能倒流,已经成长为世界帝国的美国不可能重回孤立,这种尝试哪怕不成功也会让美国至少在经济上行受创甚剧,而支持特朗普的中下层民众是对经济波动最敏感的,一旦经济上不成功,再多的领袖魅力和煽动也将失去魅力。
到那时,特朗普的上台和失败,只是对美国自由保守主义力量的又一次绑架和耗竭,美国这个国家,正在这种折腾中日渐失去它往日的光辉。
第二,从短期看,特朗普的这番瞎折腾,也许反而会给大洋彼岸的我们带来一定程度的时间余裕。
因为正如万斯所述,特朗普政府认为美国和欧洲目前面临的最大威胁不是俄罗斯或者任何外部力量,而是其自身。西方的极右翼和左翼在相忍多年之后即将爆发一次空前强烈的争吵和内斗,而这场内战无论谁赢谁输,短时间内美国都将无暇他顾。至于俄乌战争结束后美国会“集中精力办更大的事”则更是杞人之忧。俄乌战争如果以特朗普目前强逼的这种方式结束,它很可能成为引爆整个欧美不睦、西方左右激烈对抗的导火索。届时美国将根本没有多余的战略精力。
第三,但从长期看,特朗普发动的这场“西方内战”依然是值得重视的。
因为它意味着弱化国家存在感、个体独立面对整个世界的新自由主义理想与时代的终结。
困苦的底层平民与具有野心的政客联合,重拾“国家至上”“民族至上”理念,建立更有存在感的民族国家,将成为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在西方反复重现的一个旋律。
这种尝试终归总是失败,
但总有会人不死心继续,
因为人类的天性,
就是记吃不记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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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尾我想引用特朗普最近刚发的一个X。
他说:拯救国家的人不违反任何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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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有川粉朋友直夸,说川普这话说的真霸气!
我说:当然霸气,因为这话就不是特朗普的原创,它是拿破仑·波拿巴的名言。
拿破仑说这话是为了他发动雾月政变做辩护,后来套用同样的逻辑,拿破仑又登基称帝。但法兰西后来的命途多舛我们有目共睹,拿破仑其实并没有成功拯救他的国家,甚至一定程度上用这种逻辑残害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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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觉得特朗普很可能还不如拿破仑,因为拿破仑虽然在嘴上藐视法律和既定规则,但在实际行动中,他主持修订过《民法典》,“我真正的光荣,不是40次胜利,而是我的《民法典》。”在一个社会需要变革的时候,他虽因高傲和专横而矫枉过正,毕竟以其才具带来了建设性变革。
但如本文所述,特朗普目前的目的已现,我看到了他有拿破仑的高傲,却还没看到与拿破仑相似才具。
号称“拯救国家”的人,确实可以自行宣布他不违反任何法律。但青史昭昭、史笔如刀,历史最终会给每个人最公正的评价。
或者像有些川粉朋友们所说的,让子弹飞一会儿,我们再等等看也好。
反正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只是,我们希望个世界更和平,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