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倆》(二)
石阡,位于贵阳东北,从贵阳出发走高速公路约三百五十公里;它地处湘西丘陵与云贵高原之间的梯级大斜坡地带;整个县城就坐落在大山间的沟壑里,中间有一条大河,叫龙川河;河的东边是老城区,西边是新城区;高速公路在城西外面的高山上凌空而过。
我开车下了高速路,进了县城,沿着佛顶山路一直走。从城南走到了城北,才找到了我昨晚在网上预定的那家小酒店, 尚客优快捷酒店。
住下后,已是一点了。我问了问路,便开车从佛顶山路拐上温泉大桥。过了大桥左面是古泉景区,右面是一家温泉国际大酒店。接着是个三叉路口,我左转后,顺着景区的围墙往前开,很快就进入了当地人所说的老街, 长寿街。
街道不宽,两旁都是低矮的门板房,路上也没有多少行人。我放慢车速,左右张望,发现粉皮店何止一家。
两天来,我在脑海里不知描绘出多少个茵茵现在的样子:有蓬头垢面、邋里邋遢样的,有肥臀丰乳、黄盆大脸样的,有骨瘦如柴、弱不禁风样的,有叼烟喝酒、满嘴脏话样的,有拖儿带女、手忙脚乱样的 …… 很多很多。毕竟,我已有十年没见过她了 …… 何况女人一过三十,就进入了“转形”期啊 …… 还有那可能已经是老态龙钟、弓腰驼背的钟姐 …… 毕竟,偏僻山沟里的女人和大城市的女人相比,是应该存在差异的 ……
当然,我也臆想过:茵茵依然独身一人,依然美丽、豁朗,依然会欣喜地跳上我的车, 坐在副驾驶位子上跟我去成都 ……
忽然,我看见了钟姐。她正好面向街道,站在当门的锅灶前煮着粉皮。我着实惊了一跳:她居然和二十年前一个样子 …… 我将车开过她的店面,在街边停下。
我装的很随意的样子,走进了店。瞅了眼墙上的牌子后,边找位子边喊道:“二两碎臊。辣味。”
“马上。”她头都没回地应道。声音也几乎没变。
侧后面看过去,除了她埋头时脖子上多了些粗皱纹外,基本还是原来的样子。她头顶一个发髻,身穿一件长袖衬衣,袖口挽到了倒肘之上,胸前挂了条蓝围裙。她左手不时地抓粉、拿碗,右手操着一双长筷不停地搅锅、捞粉。动作还是那么轻捷、利落。
粉皮店,我只用了三秒钟就看了个遍。堂面也就是三十多个平方,灶台、料台及料架就占去了房间的四分之一,剩下的地方放了三张大方桌和四张小方桌,还有很多的塑料凳子。灶台满帖了瓷砖,地面也铺有防滑地砖。半木半灰的墙面虽然不是很新,倒也显得很清爽。两盏大瓦数的节能灯把简约的店堂照得洁净、明亮。相比刚才我看过的那几家粉皮店,这里可谓是豪华级的了…… 难怪我看见别的店门口写着“二两/八元”,而这的牌子上写着“二两/十元” …… 店里还有几桌客人,有的已经在狼吞虎咽地吃着,有的正手握筷子等待着……
钟姐背朝我忙碌着,有个五六十岁的男人在收碗、抹桌子,还有个小姑娘在不停地往空碗里配调料、往桌上端粉皮。
我油然联想到她在根竹开的那家饭店, 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总是比别家店亮堂、干净,而做出的饭菜也总是比别家做的好吃 ……
当我正在疑惑茵茵为何没在这里时,钟姐已把一碗粉皮递到了小姑娘的手上。而她,侧身靠在了料台边。
她用不经意的眼光打量了下我后,愣住了。
我沉住气、板着脸地看着她,想证实她是否真的认出了我。
却见她转身趴在了灶台上,伸头朝我停车的地方望了眼,之后把身体站得直挺挺的,面朝天空,半晌没动。我从她那起伏的胸部看出: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憋了片刻,才慢慢地呼出 ……
这下倒让我茫然无措了。尽管那碗香气扑鼻的粉皮已放在了我的身边,但我却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揣测她到底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大约半分钟后,她扭头盯视了我一下,见我还僵坐在那里,便释然地放松了身体,双手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走到我的身边。
她用一只手在我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嘴角挂起了很淡的一丝笑意,说:“尝尝我做的粉皮吧。”
见我还直勾勾地仰望着她,她那还没放下的手又把我的肩朝桌子方向轻轻一推。
她这无言的一推,让我澈悟:较之二十年前就机敏、聪慧的钟姐,眼前的她更具有了沉稳和内敛;她既不像山沟里没有文化、不明事理、咋咋呼呼的女人,更不像城里那些情绪化、浅表化、装腔作势的女人…… 没有惊呼、没有热拥,更没有什么泪流满面、嚎啕大哭 …… 同时,也没有窘迫、也没有尴尬 …… 仿佛我和她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 她这轻轻的一拍、一推,却让人感到是那么的深切、真切、亲切 …… 犹如母亲突然见到了离家多年而饥寒交加、疲惫不堪回来的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