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倆》(三)

我怀揣百般疑问地开车回了酒店。
因为刚才店里始终有客人,钟姐一直忙着。中间她只问我酒店找好了吗?我回答说已经住下,她便没再说什么。见我吃完粉皮坐在那吸烟,就对我说:把住的酒店和房间写到纸上,你先回酒店休息,我把最后一点粉皮卖完就过去。其它,她什么都没说,更没有提及茵茵 ……
两个小时后,她敲响了我住的房间门。我开门一看,难以相信她就是刚才那个站在灶前舞着长筷的中年妇女。眼前的她好像简单地梳洗打扮了一下;头顶上的发髻已经放下,微微卷曲地披到了肩头;上身那件白色紧身薄毛衣,显露出她那异常丰满的胸部;下着一条深灰色带条纹的裤子,脚上是一双黑色的中跟浅口皮鞋;她的手里提了个黑色的包,臂弯上还搭了件像西背样的瓦灰色衣服。我招呼她进门,她却说:别忙,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好。”我答应道,转身从床上拎起包,准备走。
“你带外套了吗?”见我点头便接着道,“穿上吧。贵州的五月份,说冷是很冷的。”
我从双肩背包里抽出一件薄夹克衫,穿在体恤外,跟她一起下了楼。
上车后,她告诉我往南走,我就沿着佛顶山路往城里方向开。我心想她肯定是带我去见茵茵,但茵茵会在哪里呢?我的脑海里闪出无数个可能……
“都这么多年了,还这么帅!”钟姐端详了我好一阵子,微笑着说。
她亲昵、友善的口吻立刻让拘谨的我随意起来。我扭头看了看她,迎合道:“二十年了,你也根本没见老啊。还是那么年轻、迷人。”
“去!别没大没小的。”她笑着嗔怪道。
我马上意识到:现在的她,应该算我半个丈母娘啊。于是,较为认真地问:“那我该怎么叫你呢?是喊伯母呢还是就叫你钟姐?”
“就叫钟姐吧。”她好像早就想到我会这么问了,所以脱口而出答道。
“那我又该喊你什么呢?老张、张哥、张一,还是小张啊?”问完后,她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还真把我问住了 …… 论年龄,她其实只比我大几个月,在根竹的时候,她随大家一起喊我“张哥”,可现在关系不同了,她不能再叫我哥啊哥的了;叫我小张吧,绝对有点滑稽了;直呼其名呢,显得她有点居高临下,对她这样一个为人亲善的人来说,可能是喊不出口的;而叫我“老张”呢,除了觉得有些别扭外,还显得有些生疏 ……
“这样吧,我什么时候随意喊了你,就一直那样叫你。行吗?”她见我为难,就说道。
“行。”我同意。
说话间,车子接近了一个路口,钟姐要我右转 …… 这是一条小街,叫河坝路。
“顺着这条路走。”她说道。
在蜿蜒缓上的小路上走了不久,就看见前面又有个三叉路口。我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看路口前的指示牌,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因为那个牌子上指示:往左去后寨,往右去殡仪馆。我的脚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油门,车子慢了下来。
“往右。”钟姐轻声地说了句。
我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撞击了一下,半天出不了气。双脚同时踩下了离合器和刹车板。
“走吧。”钟姐依然是平静地道。
在殡仪馆的停车场里,我脑子里一片茫然 ……
钟姐走到我身边,拉了下我的外套袖子,说:“去买束花吧。”
我神智恍惚地走到停车场边上的一个花铺前,看着五颜六色的花朵,不知所措。少顷,我感觉到钟姐静静地站在了我的身后。
“请问大哥,要买什么花?”卖花的女人问我。
这一问,唤醒了我。我依稀记得茵茵最爱的花是红色康乃馨 ……
我捧着一束康乃馨,伫立在茵茵的骨灰盒前,给她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我久久地凝望着盒子中间的照片。照片里的她,是那么的年轻、漂亮;那微微偏头的一笑,是那么的甜、那么的美 …… 我为她如此年轻就离开了人世感到悲痛 …… 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而伤心 …… 为自己的姗姗来迟而愧疚 ……
我不知站了多久,钟姐一直默默无语地陪着我 ……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钟姐。
“一年多了。”
“什么病?”
“宫颈癌。”
“为什么没下葬呢?”
“……”钟姐欲言又止。
“走吧。”她说。
我又朝照片上的茵茵望了望,同时记下了盒架上的编号。之后,跟着钟姐走出了骨灰盒存放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