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倆》(四)
刚进城,钟姐说要去买部手机。
我把车停在了八一路上,陪她进了移动公司,帮她选了号、选了部千元的智能手机。我抢着要付钱,被她坚决地拒绝了。回到车上后,我问她过去没用过手机吗?她说她不需要:既没有她要找的人,也没有人会找她;就算茵茵生病的时候,医院有什么事就打到粉皮店隔壁的公话;再后来她天天都在医院,也不需要电话。我问她为何现在又要买手机了呢?
“因为你来了啊。”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瞅了她一眼,没看出有什么调侃之意。“你还是可以把那个公话号码留给我呀!”我认真道。
她笑斥道:“你咋变得比我还啰嗦。”
我被她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
进了酒店的房间,钟姐先扫视了一圈,然后坐在了窗前的半圆形扶手椅上。见我在用电水壶烧水,便从包里拿出当地产的碧螺春递给我。
“尝尝这个。”她说。
在我洗杯子、泡茶的过程中,她始终都没说话。她右臂搁在椅子的扶手上,左臂立在另一边扶手上,弯曲的手指抵在她的脸腮上。我从她那黯淡、呆滞的神情里,看到了她内心深处的哀伤和倦意 ……
“来,我来教你用手机。”我把另一张椅子往她面前拖了拖,和她侧对而坐。
“好啊。”她轻吁了一口气,嘴角挂起了一丝笑意。
我接过她的手机,开始教她开关机、接打电话、收发短信、存找通讯录、照相。我把我的手机号编辑上名字后,存入到她手机的通讯录里,接着问她还有什么人的号要我帮她存入?
“没有了。”她回答的很干脆。
“没有相好的男人吗?”我既是玩笑又是好奇地问。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她表情严肃地盯住我说。
我觉得有些难堪,但仍面带微笑地看着她,想知道她是随意说出了女人的口头禅呢?还是真正地发泄内心的愤懑?我甚至怀疑:她是在借刚才的情绪来表露对我的积怨 ……
对视了片刻,她先笑了起来。“看什么看?包括你在内!”
我从她的笑骂里看出了:她对我也许心存不满,但并非恨之入骨……反而我倒觉得有种亲切之感 ……
我收起自己那僵硬、呆木的微笑,点燃了一支香烟。“我确实有愧于她啊。”我自责道。
钟姐在我臂上拍了下,顺势拿过我指缝里的香烟吸了口,说:“其实,你也没什么对不起她的。要怪只能怪她的命不好 ……”
“唉 …… 要是 ……”
“哟,都快七点了。走,吃饭去。”钟姐有意遏抑住我的哀叹,站起身来道。
不一会,我们就进了城边上的一家鲶鱼庄。钟姐说要请我吃正宗的鲶鱼。鲶鱼庄门口挂了个大牌子,上写着“乌江野生鲶鱼/88元一斤”,而门里偌大个店堂几乎坐满了人,生意异常兴隆。
一个年轻小工迎了上来,问:“几位?”
“先称鱼。”钟姐说完就站到了门旁的大水池边。
我跟近一看:巨大的池里有上百斤大大小小的鲶鱼。
小工有些扭捏地拿起一个大网兜。
“捞两条大点的。”钟姐说。
小工慢吞吞地捞起了两条鱼,放到称上称了下。“除八两皮,还有二斤六两。”他说。
“好。去拿个袋子,打包。”钟姐边说边开始掏钱包。
不但我一愣,连小工也呆了。
“去叫老板来收钱。”钟姐已拿出了三百元钱。
小工不知所措地嘟囔道:“我们这不兴活鱼打包的。”
“那你去把老板叫来。”钟姐显然不想和小工争执。
小工怏怏不乐地放下鱼网就走了。
不一会,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大肚男,凶神恶煞样走了过来。一见到钟姐,他立刻就变得满脸堆笑。“你是 …… 那个 …… 那个 …… 钟姐!”他问道。
“是的。”钟姐毫无惧色道。
大肚男将身子往钟姐面前凑了凑,小声说:“嘿嘿 …… 钟姐,你打包也还是要到其它地方做来吃。不如这样,我亲自给你们做这两条鱼,价格还是88。”他甩出一只手,手背向上,接着说,“你什么也不要说 …… 既然你懂了!我也就懂了 …… 你放心 …… 如果你们吃出任何不对,你站起来走人,我绝不要你一分钱。”
钟姐用锐利的目光审视着他。
他力显诚恳地又说:“我楼上还有个小包间,你们在那慢慢吃。”
钟姐态度和蔼了些,说:“把鱼嘴留着。”
“放心,放心 … ” 他如释重负般地把手一摊,做了个请的动作。“哎呀,钟姐,我也是经常到你那吃粉皮啊,我真的不敢骗你啊。”
大肚男把我们带到二楼的一个小包间里,百般殷勤地递烟、倒茶、放碗筷。走时还一再叮嘱钟姐:放心、放心 ……
他走后,我忍不住问:“那鱼有假吗?”
钟姐若无其事地吸了口烟,说:“我们称的鱼是真的。但厨房后面绝对还有两个池子。”
我顿悟其中奥妙,问:“你怎么知道的呢?”
“我诈的。”她坦言道,“他要真让我打包,我也就叫他做了,但可能性不大。因为一是野生鲶鱼很少,以他这的生意来看,每天至少要卖几百斤,去哪进这么多的鱼?再有就是价格,根据市面行情来说,他收的价再便宜也要投70元一斤。做好后才卖88,那他早就关门了。”
“可他为什么不让你打包呢?那至少还赚两个啊?”
“他很狡猾,他是在用这份赔本的鱼堵我的嘴。”钟姐诙谐道,“小县城,这头放屁那头臭。”
“呵呵 …… 那他给别人都是用黔鱼来做吗?”我自认为还有点见识。
“喔,这个他也不敢。颜色都不一样。”钟姐煞有介事道,“现在有种人工饲养的鲶鱼,叫八须鲶鱼,也就十几元钱一斤。形状一样,颜色一样。切成块做好后,一般人是不可能识别的。”
“那他做好后端上来,你又咋识别呢?”我兴趣盎然地问。
“如果在盘子里找不到鱼嘴那部分,说明有假。而他要是用刀片削去两对须,那是看的出来的。”她有板有眼地说,“比较明显的还有:野生鲶鱼皮下有层薄薄的金黄色油,人工饲养的是白色的;还有就是喂养鱼的尾部皮下血层,吃起来泥腥味特别重。再有就是肉质,野生鱼肉嚼起来要硬实一点但有点弹性,并且味道要鲜香些,而喂养的鱼肉带粉状无嚼头。不会吃的人还说那是嫩。”
“哇,精彩!老道!”我由衷地称赞她,在心里,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
钟姐淡然一笑后,神色马上凝重起来。
我有些疑惑地望着她。
她丢掉烟蒂,双手抱着水杯,两眼垂望着桌面,缓缓道:“茵茵从成都回来后,告诉我说她特别喜欢吃鲶鱼了,而且特别喜欢吃你做的鲶鱼。我为了让她开心,每天下午去菜市采购时,都要到鱼市那里转转。虽然很少有野生鲶鱼卖,但一年总能买到几次 …… 其实我知道:她是借着吃鲶鱼来怀念和你在一起的日子 …… 因为她总是吃着吃着就走神,有时还自己在那傻笑 ……”
我的心里一阵酸楚,无言以对。
“我一直搞不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我小心翼翼地问。
“ 她是怎么找到你的?”她扭头看了我一眼,见我迟疑,便自言自语道,“到死她都没说啊。”
我非常彷徨,真不知该不该告诉她茵茵是怎样找到我的,我怕她心痛、怕她恨我 ……
这时,做好的鱼,端进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