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一段情 常静 今天是礼拜天。 晨跑回来,坐在落地窗前,品着茶,赏着院子里争艳的玫瑰,心情也好的跟玫瑰似的。顺手打开电脑,突然发现来信中有一个怪怪的名字,疑是广告,刚要按删除键 也不知是动了哪根筋,转念还是把信打开了...... 常静: 原谅我冒昧地给你写信,你并不认识我,我也不可能认识你,我是通过读你的文章才知道你的。从你的文字里能感觉到你是一个阅历丰富、善解人意的人,我一直想找个人谈谈,更希望有个人能把我的故事写出来,所以我就想到了你。 我知道这样做可能很唐突,可我想不出别的办法,无论你怎样想,我都不会怪你。如果你想听一段故事,一个五十岁女人在心里憋得太久太久的故事,陈的就象一坛酿了十八年的女儿红,你有兴趣品尝吗?如果你的回答是肯定的,请与我联系,先谢谢了。 又及:不必勉强。 读完了信,我有些坐不住凳子了,这种事还是第一次碰到,一时没了主意。我楼上楼下来回地走,好象这样一直走下去,就能走出答案。最后,我还是决定给她回个信儿。 几次通信后,我们就干脆改用电话了。我答应了她的要求,文中不用真名实姓,也答应她,待文章写好后,把她寄给我的照片全部删除。 她虽然已过了五十,从电脑传过来的几张照片上看,人还是满有气质,满有风韵的 她生在杭州,看来西湖出美女果真名不虚传,可以想象十八年前还是少妇的她一定会是很迷人的。 她在电话里用一种带着忧伤的声音很平静地吐出了心里的故事...... 我和先生都是学工的,他大我一届,是七六届工农兵学员,我到美国读书的时候,他已经研究生毕业留校,而且我们已经有了一个三岁的女儿。 怎么说呢,其实我和先生齐伟的结合是父母半包办式的婚姻。齐伟是我爸的研究生 得意门生,有事没事隔三差五地去敲我家的门儿。一来二去的,他就看上了我,有 意无意地向我父母暗示过,他们一拍即合,就三个人拧成一股绳,等着我束手就擒。我被弄得哭笑不得,想想父母令不可违,齐伟呢,也称得上是个才子,人不算太丑,就咬咬牙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给嫁了。至於爱什么的,好象挺模糊的。 我在美国就读的学校坐落在北方的一个小城。下了飞机,看到一个高大的蓝眼珠钩鼻子的美国人手里举着一张纸写着我的名字,他叫迈克,是老板派来接我的。迈克二话没说,开着车三拐两拐地把我拉到了一栋白绿相间带一个小圆顶的二层楼,送了一纸袋的苹果给我,说,到了,这就是你的新家了。原来,我来之前,老板委托中国学生联谊会帮我找好了房子。 这二层楼的一楼由一对美国老夫妇的房东住,二楼有三个卧室,除了我以外,还有 一个叫明蒂的美国女孩,一个香港来的男孩,叫凌青。 明蒂正在读医学院,凌青和我一样,也是工学院的学生,但不同系。明蒂有丹麦人的血统,身材匀称,很清纯、很有教养的样子,有个固定的男朋友,大部分时间都在男朋友处过夜。凌青十岁随父母从大陆移民香港,上高中时被父母空降到美国,英文、普通话、广东话都讲得利索。高高的个子,至少有一米八四,人长得又帅气又潇洒,笑起来透着几分单纯,一副可爱大男孩儿的乖样子。 刚刚落脚,很多事情都要自己跑,去学校注册,去银行开帐户,买被子、买炊具, 买油盐酱醋。我没有车,就只好求凌青拉着我满街跑。安顿下来后,为了回报凌青,我特意在周末烧了几个拿手菜。瞧着一桌丰盛的菜,凌青搓着手,带着腼腆的笑,有些受宠若惊,连着大叫三声,哇,哇,哇!就迫不及待地埋头猛吃起来。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从冰箱里拎出了两瓶啤酒。 看着他那副贪婪的吃相,我感到非常的欣慰和满足,此刻他在我的眼里真象一个馋嘴的大孩子。酒一下肚,话也多起来,他讲了一些他的身世,他的父母是生意人,不愿离开香港,但希望儿女能受到西方教育,他有个姐姐在外州读商学院。他无意中提起,小时候是在杭州长大的。我惊讶:“这世界也太小了,怎么会这么巧?我们竟然还算得上是半个老乡呢!” 接下去,他兴致勃勃地说起了儿时喜欢的小吃,什么糯米汤圆、小笼包、山核桃、笋干儿...... 一提到吃,勾起了我的乡愁,眼前闪过丈夫和女儿的影子,心里不免有一丝丝的酸楚。随后,他又说起他是属蛇的,我惊奇地瞪大了眼睛,怎么,我们是同一个属?这怎么可能呢?他看上去简直就是个孩子。一问,才明白,原来他比我整整小一轮,刚刚过了二十一岁的生日。认了老乡,又是同一个属相,我们突然感到与对方亲近了许多。这个晚上我们都很愉快,也很放松,来美后我还是第一次说了那么多的话。 接下来的几个月,摸爬滚打地应付各种名目的小考中考和大考,忙得四脚朝天。熬过了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终於迎来了冬假。窗外不时地飘着雪花儿,屋子里却暖融融的。凌青问我有什么打算,我说:“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车,哪敢有什么打算,还不是猫在家里看书。”他说:“我们去看场电影吧,新上演了一部片子,挺好看的。”忙惯了,突然闲下来。心里空落落的,况且来美几个月了,还不知电影院的门儿朝哪开,我就一口应了。 他轻车熟路地开到了影院,坚持着为我买了票,手里还捧了两大包香喷喷的爆米花。电影开始了,才知道是个R级片,里面有些镜头让我感到不太自在,并不是因为我太保守,只是一想到坐在身边的大男孩儿凌青,就莫明其妙的有一种犯罪感。借着暗暗的光偷偷溜了他一眼,他好象很无所谓的样子,看得很投入,我自嘲地对自己说,唉,少见多怪了。 圣诞前夕,我正在家里看书,凌青打来电话,说晚上学生联谊会开舞会,问我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去。他很留恋在杭州的童年,所以喜欢和大陆学生泡在一起。我一个人过节感到很冷清,想想不妨过去凑个热闹。刚刚冲了个澡换了衣服,他的车子就到了。他用惊喜的眼光打量着化了淡妆的我说:“太美了,都认不出你来了,好,好,我们走吧。” 那天来的人还真不少,可我都不熟,到是有几个和凌青打着招呼。我悄悄地拉了拉凌青的衣角,告诉他我不会跳舞。他说:“总不会是第一次跳舞吧?”我说:“差不多吧,只是文革时跳过忠字舞。”他笑着说:“看不出来你还挺幽默。”他不由分说,就把我拖进了音乐。连我自己都感到奇怪,那天晚上我竟会跳得那样好,那样和谐。凌青的舞步娴熟、飘逸,随着他的舞步,我的身体和脚步也就自然而然地融入了音乐的旋律。 我们一曲接一曲地跳着,兴奋着,激动着,深深地陶醉在音乐中,不愿停下来,希望这个夜晚无限地延伸下去。当音乐变换到慢四时,他突然把我搂得很紧,他的鼻息轻轻地拂拭着我的额头,我感到那一痒一痒的,一种莫可名状的缠绵思绪袭上心来,感到了一股股前所未有的冲动在我的身体里激荡着。我明显地感觉到他手的力度,在那一刻,我才明白,他的手会说话。我感到一阵昏眩,说了声:“对不起,我想出去透透空气。” 自从那次舞会后,我和凌青见了面都有些尴尬。可一开学忙起来,一切都抛到了脑后,取而代之的是那永远也学不完的一串串公式和一堆堆死活背不下来的洋文单词。 日子过得真快,忙完了一个接一个的考试,春假就送上门来了。北方的三月,虽然不再是冰天雪地,可空气里还夹着丝丝凉意。星期五,我请凌青和我一起吃晚饭,他爽快地答应了。我在厨房里洗呀切呀炒呀,整整忙了一个下午,精心地烧了几个家乡菜,想着可以又和凌青单独地共进晚餐,心里的暖流就一涌一涌的。 那天晚上,他的脸上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成熟。我们刻意地回避着对方的眼睛,好象那眼睛里写着对方要说而说不出口的话。凌青象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瓶酒,法国科涅克(COGNAC),我俩碰了杯,没头没脑地扯着闲话,感觉就象一台精彩的节目拉开了帷幕,可迟迟不见节目开始。此刻,我们都意识到了对方的拘谨和无奈,然而谁也不愿去点破。好长一段时间我们就默默地呷着酒,相对无言。 我突然感到一种难以遏制的压抑,猛地抓过酒瓶,给自己满满地到上了一杯,一仰脖,一饮而进。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凌青有些不知所措,连连说:“你怎么能这样喝,你知道这酒有40 呢,能喝醉的。”我不听,还逞着强,执拗地继续喝着,他一下冲过来,从我的手里夺下了瓶子,紧紧地攥住了我的双手,直视着我的眼睛,象要把我的眼睛看穿似地说:“你看着我,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跟自己过不去?” 我面对着他那双又可爱又迷惑人的眼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避开了他灼热的目光,然而,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他温柔地把我拉向他的怀里,用他那散发着青春气息的臂膀拥抱了我,我突然感到全身的血在往上涌,一股甜蜜的幸福感在我的身体里游走,他开始轻轻地吻着我,继而变成了疯狂,我也以百倍的疯狂回应着。他狂热的吻就象一团火,点燃了我体内压抑太久了的欲望,我感到了整个身心的震颤。 一切都来得那么快那么自然,好象自从那次舞会,我们就一直在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那个晚上,他在我的房间里过了夜。记得当他告诉我,我是他生命中第一个女人的时候,我惊呆了,也犹豫了。但最终,感情还是战胜了理智,我被感情的潮水淹没了,也被他所向披靡压倒一切的爱所征服了,他一次又一次地要着我,他那充满男子阳刚之气和青春活力的身体,将我送入一个又一个仙仙欲死的高潮,在那一刻,我想大声地向整个世界宣布,我太幸福了,我愿为爱在他的怀里死去。那一夜,我们做爱一直到天亮。 我真的太爱他了,他让我痴狂,那是一种复杂的母爱和情爱揉合在一起的难以言表的爱。我惊奇地发现,原来爱和被爱着是那么美好,那么令人陶醉,这世上所有的一切一切在爱情面前都变得黯然失色,这是我和齐伟结婚这么多年来从未体验过的 我感谢造物主的恩赐,让我和凌青相识相爱,让我们在短暂的生命中享受人生的极乐---精神与肉体的交融。 每当夜深人静,看着身边熟睡的凌青,内疚和自责反反复复地撞击着我的心。我毕竟是个结了婚的人,可他才二十一岁,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大孩子,他应该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在一起,我这样轻而易举地接受了他的爱,对他太不公平了。每每这样想了,心里就充满了矛盾。可只要我和凌青挑起这个话题,他就会很霸道地用一阵狂吻打断我的话。唉,矛盾。 开学后,单调乏味的学生生活又开始了,可我们因为有了爱,每一天都变得珍贵起来。我暗暗地对自己说,假如我没有遇到凌青,假如我们没有发生过这段恋情,今生今世我岂不是白白地来世上一回!我相信,茫茫人海,我们的相遇一定是上帝的有意安排。 我和凌青的爱陷得很深,也许,过於疯狂。他每天都要打几次电话给我,只是说:“我想告诉你,我爱你。”有时他会心血来潮约我一起回家吃午饭,我说:“我们晚上不是就可以在一起了吗?为什么等不到晚上呢?”他会很顽皮地说:“我饿了,想吃你,现在。”每到那个时候,我就会鬼使神差不顾一切地跑回去见他,至於吃不吃午饭已经不重要了。 一年后,我给齐伟办的探亲手续就绪,他买了机票准备带女儿来美了。合家欢聚本来是件可喜可庆的事,可此时,我和凌青的心却被蒙上了一层阴影,陷入了撕心裂肺难以取舍的痛苦之中。何去何从,必须做出抉择。最后,为了家庭,为了女儿,也为了凌青,我选择了对凌青的放弃。当初,是因为爱我和凌青走到了一起,今天,我也同样是因为爱做出了离开凌青的决定。 在齐伟来美的头一天,我和凌青在一起渡过了最后一个只属於我们俩个人的夜晚,那是个温柔宁静的秋夜。奇怪的是,我们好象没有太多的心情去做爱,心里沉甸甸的。我们有太多的话要说,太多的爱要表达。他默默地从头到脚吻遍了我的全身,我也含着泪细细地吻遍了他那还散发着孩子气的每一寸肌肤,我们试图把对方的身体永远刻在记忆里。那一夜,我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俩人借着月光绵绵地说着话,不知不觉就把天说亮了。 凌青毕业后不久就去了南方,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但他留给我的爱,将成为我永恒的回忆。 齐伟父女来美后不久,也不知齐伟从哪听到了我和凌青的风言风语,问我,是真的吗?我没有否认,因为我不想欺骗他。他最初的反应是愤怒和震惊,随后又转入了痛苦和困惑。他怒气冲天地搬到客厅里去睡了,我们就这样僵持着。打那以后,他常常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与我争吵不休,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坏,有时会无缘无故地对我破口大骂,一次还动手打了我,抓住我的长发,把我的头往墙上撞。虽然我从小受的家教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可我的忍耐毕竟是有限度的。终於有一天,我鼓足了勇气对他说,是我对不起你,我们还是分手吧。他什么也没说,就算是默认了。办理了离婚手续后,他一个人去纽约投奔他的表弟去了,我带着女儿继续读我的博士,我们这个本来也没有太多激情可言的婚姻就这么草草地结束了。 两年后的一天晚上,女儿已经睡了,我正在淋浴,电话铃响了,我没去理会,知道对方若有事会留言的。没过一会儿,铃声又响了起来,我忙抓起浴巾,跑去接了电话。是齐伟表弟打来的,齐伟出了车祸,在开往芝加哥面试的途中睡着了,连人带车撞到了路边的一棵树上,当场就过去了。他表弟说,齐伟的家人不想在葬礼上见到我,希望我好自为之。在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是我害了齐伟!当时,我真是万念俱灰,悲痛欲绝,甚至想到了死。 你相信因果报应吗?我信。我知道从那天起,我将永远带着耻辱、愧疚、自责活在这个世上。 后来,我信了佛教,每年到了齐伟的忌日,我都会去附近的寺庙给他烧一柱香。周末的时候,我也常去寺庙做义工或打坐什么的。 以后的十几年里,是我一个人把女儿抚养成人,她大学毕业,有了工作,有了男朋友。我到现在仍是独身一人,没有恋爱的心情,没有嫁人的欲望,我常常对自己说,这一生,我爱过了,我被爱过了,就足够了。我也为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我没有再去找过凌青,可我每天都在为他祝福,他今生今世能够幸福。我也试图说服自 己,把和凌青那一段没有结果的恋情象翻一页书那样轻轻地翻过,可我做不到。 她的故事就这样急转直下地结束了。我陷入了沉思,想把这个故事理出个头绪,可又不清楚这样的故事究竟有没有头绪可言。我问她,你在爱情上做了这么大的牺牲你觉得值吗?你不认为你这样做是一种不必要的自我惩罚吗?你为什么要放弃自己对爱的权力呢?她还是那句话,一个人这一辈子有一次真爱就足够了。她告诉我,她是个随遇而安容易满足的人,现在生活得很好,很充实,并不觉得生活中缺少了什么。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能为她祝福,为她有着一颗恬静平和的心而高兴。然而我知道,在那平静的背后,她的心底始终萦绕着那一页永远也翻不过去的情愫和与那缕情愫交织在一起的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