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姨及我姨父



我只从照片上见过我姨,从未亲眼见过。照片上, 我姨一本正经地面对相机与她的儿女们合影。她比我妈大十几岁, 但照片上一点都不显老。
照我妈的话说 , 她一辈子享福。言语之中流露出羡慕。每当这时,我就安慰我妈,说姨她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外面世界见的没你多,又没像你一样出过国(这是我拿我妈开心的话题之一,她参加过抗援朝,一生中唯一一次出国就是到朝鲜,我也有幸在我妈肚子里跟着一起出了趟国)。每当我提到出国的一事,我妈就不高兴,说那有什磨好,是卖命的事。
我妈一生不喜欢出差。因为我小时候,我爸经常出差, 我妈又要工作 (同我相比,那真是兢兢业业地工作),又要独自一人照料我们姐弟几个,有时我们生病,夜里还要抱着上医院,第二天还要上班,辛苦不堪。这话扯远了,以后再说我妈。
我妈说我姨一生享福有三指:
一是,我姨生得是时候。我姥爷是开药材铺的,这也是我妈懂点中药的世家原因。 我姨出生时, 家道还未衰落,据说那时家里还有佣人。我姨从未干过家务, 等到我妈出生时,家道已经中落,佣人没有了。那时我姨已经出嫁了,那些家务活都是我妈干。
二是,我姨嫁的是时候。她嫁的人家也是富裕人家, 也雇有佣人, 过门后,又不用干家务。不过后来, 我妈又不说我姨嫁的好了,因为我姨父的缘故, 再后来又说我姨嫁的好了,又是因为我姨父的缘故,这是后话。
三是,我姨依靠的子女好。70年代和80年代,我妈在离家30多年之后回家,看到的是,尽管我姨家的生活水平比我家的要低的多,但我姨的子女和孙辈将她照顾的很好,她的内衣裤都不用自己洗。相比之下, 我妈就有微词。我妈退休后, 仍要做饭洗衣,接送晚辈上学, 整个一个老保姆。不过,每当她抱怨时, 我们总说, 雇个保姆,我们出钱。我妈又以,你爸爸不愿意家里有生人为由给推辞掉。如果再说, 她就说,人总要活动,要不然老的快。反正总是她有理。
我姨出嫁并且有子女,这证明我有一个姨父,但我从未见过一张他的照片,我妈也从不提起他。即便是我姨, 我妈也不联系,只和与她住在一起的儿子, 也就是我表哥联系。那时,尽管我家也不很富裕,但我记得, 逢年过节, 我妈还是寄些衣服和钱给我表哥, 实际也是间接地给我姨。后来,表哥曾提到,特别是60年代,那些衣服和钱救了大命,我的亲戚中就有饿死的。
尽管不直接联系,我妈和我姨一家的感情还是很好的。80年代,我妈回去时看到我姨喜欢看书。等一回北京,就将我家的书和杂志定期寄去。我还曾见过我妈珍藏的表哥的照片,据说是在朝鲜战场, 他穿着志愿军服装,与一个探测仪器合影。
记得过去,每当我填表时,在我姨一栏总要备注上,从未见过,没有联系。在姨父一栏, 或不填, 或填死亡.。直到80年代末期, 我妈接到一封信后, 才告诉我姨父的真实情况。
我记得随那封信同收到的还有一些照片和简报。照片上人很多,是在台湾和夏威夷照的, 期间还有一二个黄头发白皮肤的小伙子。据说,那是远方的表侄女婿。简报上说,大表侄女是商界成功女性之一, 还获了某种奖。这时我妈才告诉我真相:我有个姨父, 解放前是国民党XX市军用机场的高级技术主管。临解放时,没有随大部队逃到台湾, 可能以为在和平接管机场时作了些工作, 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才留下的。不过,他没有算计准,59年镇反时,没人记得他和平接管的功劳,倒是没忘了他的军人身份,被作为反动军官镇压。
从此,我姨年轻守寡,从未再嫁,独自一人拉扯大几个子女。几十年来, 我姨一直是作为反动军官遗属对待, 万幸的是, 她有一个革命军人的儿子, 才保她躲过文革劫难。到80年代, 不知怎末会事, ,突然又发现镇压我姨父是搞错了,他对和平接管机场有功,应该作为革命军人对待,予以平反,恢复名誉。这时,当地政府又发现,我姨父有一继子,早年是海员, 到台湾后,成家立业, 要回来探亲,大表侄女还想到内地投资。 由此,才有那封信。
我拿我妈开涮,说什麽时候挖出来个美国祖宗来。多年来,我妈还是被运动搞怕了,留下了后遗症,不想沾光,只想躲事。简单的回了封信,没有太多的热情联系。
后来,当我在国外时,听我妈说,北京办亚运会,我姨父的继子全家来北京旅游,见了一面。他们还回去看了我姨,修了姨夫的坟墓,当地政府还将他们作为重要外宾来接见。 当我写这东西的时候,我姨已经去世几年了。
至于后来怎样了,不得而知,好象我妈已经不和他们通信联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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