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祷告>> 第十章 如此受洗

第十章 如此受洗

一

这次受洗的共五人，有离休后来探亲的张伯伯夫妇，还有在当地学校念书的两个学生，再加陆侃。主日崇拜的时候，牧师又一次讲：“你如果真的相信神就受洗；如果是受什么事情压迫，或是为了感谢哪个人，让那个人面子好看，就不要受洗......”

下午的洗礼仪式上，每个受洗的人都要上台作见证。千篇一律地先骂中国大 陆，然后再说没有信仰不行。张伯伯夫妇离休前已是厅局级干部了，也先痛骂了一气共产党。

陆侃心里觉得十分压抑，难道这些人在中国生活了大半辈子，都是在虚伪丑恶中度过的？出来不到一年半年，就一切善美都一下子弄明白了？他恍惚地走到外面透气，见牧师正在同几个受过洗和没有受过洗的人讲：“这对老夫妻有求于教会才受洗。他们下个星期要回国了，怕下次办不来签证。” 陆侃怔住了，认真地犹豫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受洗？这时轮到他上台作见证，牧师拉着他手走到了台上。

这一年一幕幕发生的事情在他脑海里出现。他想起了帮妻子作假证时许姐先生和牧师那一副坦然不可争辩的神态，他想起了师母挑唆妻子离婚的话，更想起刚刚送走阿晴的经过和阿晴昨晚的信...... 台下妻子在欢悦地笑着，手里拿着一大束红枚瑰。信徒们一个个也愉快地笑着渴望听他的见证，更有一个信徒拿着摄像机走过来给他摄影。陆侃顿时感到前所未有的惆怅，讲什么，讲什么呢？他目光骤然停止在妻子手中的枚瑰上，一朵朵鲜红的玫瑰似乎变成一片片血光，陆侃突然在讲台上晕厥过去。

众人见陆侃突然晕倒在讲台上，现场顿时出现一些喧哗骚乱。后台几位教友面面相识，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都把目光转向牧师。牧师咂下嘴不容分辩地说：“快把他抬下来，等其它人洗过看情况再说。”四个个头比较大的教友急步走上去，搭胳膊抬腿把陆侃抬起来，但是却走不动，陆侃的块头太大。一位教友脚下一滑，险些被拌倒，手一松陆侃的腿就“啪！”地落到地上。牧师连忙跑过去，双手托起陆侃的屁股，才好歹把他弄到后台。

牧师带其它四个人都受过洗，只剩陆侃一人了，却不见他醒来。一个教友焦急地问：“怎么办？等下次吧，千万不要呛着水。”

牧师脸色窘迫之极，十分难看，摇摇头说：“已经报上去受洗的有五人，这怎么行。先放水里试试，说不定冷水激一下就没事了。”

四个教友便为陆侃脱去衣服，换上白颜色的浸衣，再把他抬起来放入浸洗池里，只有肩膀和头还没有浸入水中。这时陆侃醒了，众人见他睁开了眼睛，都顿时舒了一口长气，牧师急急地说：“这下好啦，不要再等了，洗吧！”便匆匆地将手伸过来，把陆侃的头朝水里按。陆侃坚挺着头没有让牧师按入水里，忽地站起来，微微冷笑一下道，“受洗不在形式，心里有神就可以了。”

“是啊，是啊。”两个教友应承着，拿过来衣服让他披上。 一个教友小声嘀咕：“他站起时忘记问是不是接受主啦。”

陆侃穿上衣服走出来，大家一片掌声。摄像的教友又举着摄像机走过来，陆侃急忙摆手让他停下。同工会主席罗大哥夫妇上前把他们从台湾带来的一个书法条幅送上，在台上打开，“耶和华是爱！” 众人又一次鼓掌。

二

罗大哥人到中年，已经露出高高的肚子，长得很敦实粗壮，总是留着长长的头发，乱糟糟的似乎一年也不曾理过一次。宽边黑色镜框后眼睛很大却不是很机灵有神，再配上大大的鼻子和厚厚的嘴唇，给人一种憨厚的印象。罗太太王姐则依然体态轻盈，细眉毛，细眼睛，细长脸，十分秀气面善。洗礼仪式过后罗大哥夫妇马上留下陆侃谈起来，祝贺他接受神之后便要他参加同工会，主管老年人周末活动，替代何医生以前的角色。

陆侃喜欢这个角色，一方面他觉得这里的华人需要有一个互相帮助的团体，另一方面他也想找机会让何医生再同罗大哥他们和好，马上就应承下来。但是他吃惊的是这个同工会的成员当得也太容易了，自己刚刚受洗不说，而且也没有经过大家讨论通过。

妻子和肖姐也高高兴兴地在外面等着他。见他同罗大哥夫妇走出教堂， 妻子马上冲上前把玫瑰花递过来，喜气洋洋地叫道：“恭洗你，陆侃！终于接受神了！”

陆侃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不露声色地把玫瑰花递给罗大哥：“罗大哥，我借花献佛了，谢谢你的条幅。耶和华是爱，我喜欢！”

王姐连忙挡住陆侃说：“哎，这可不行。这是你太太给你的，分开这么久，不容易啊！”

陆侃笑笑说：“给我的当然我说算了，再说回到何医生家里也不好摆。”

妻子马上接过话妩媚地对王姐说：“既然陆侃真心送你们，就收下喽。回头我再给他买一束好了。”

肖姐笑灿灿地拉住陆侃的手说：“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陆侃。你太太同意让你今天就搬回家住，好棒呀！”

陆侃一下子收起笑容沉默了，几个人也觉得尴尬却不能立即找到话题。肖姐稍微停顿一下，马上又面露笑容说：“怎么，分开久了当着大家不好意思？久别胜新婚哎，你可以给何医生夫妇好好告告别，请他们吃顿饭，好好叙叙。下个周末一定要搬回家，我还要给你们小夫妻做婚姻辅导呢。”

陆侃点点头说：“确实今天不好搬，我总要请何医生夫妇吃顿饭答谢他们一下吧。”

肖姐马上接过来说：“那好啊，就让你太太一同去吧。”

陆侃沉吟着没有回答，妻子接过来说：“还是让陆侃自己多同何医生夫妇聊聊吧，我去了不方便。”

三

陆侃坚持要请何医生夫妇去城里最好的中餐馆，何医生夫妇也高兴地说，好！今晚随你。

大家吃饭的时候，陆侃趁机讲了阿晴与他的关系。赵阿姨听后嗟砑不已，连连叹道：“陆侃啊，陆侃，你真是辜负了一个好人，这样的女孩子现在不多呀！”

陆侃眼泪马上就流了下来：“我知道，我很清楚地知道。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阿晴受到任何伤害。可是孩子这么小，我下不了决心啊！每次见到孩子，心就软下来了。”

赵阿姨也感动地流下眼泪，坦率地说：“其实我爱上你何叔叔的时候，他已经因为是基督徒不受重用了，家里也不赞成，可是我爱他，至今也没有后悔。陆侃，你既然做出了选择，我们大家一同为阿晴祷告吧，希望她早些找到归宿。”

何医生望望赵阿姨，又望望陆侃，诚挚地说：“我的确感谢神给我赵阿姨的爱，没有她，我绝对不会有今天。陆侃，我也同意你选择同孩子们在一起，但是还不够呀，还要用爱来对待你妻子，激发出她对你的爱来。阿晴那边，你早就不应该联系了，自己渴望爱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就没有任何错吗？”他稍微停一下看看陆侃的反应，又接着说，“我以前问你是不是准备好了受洗，是想让你从心里接受主，却没有想到你心里还有这档子事。你放不下阿晴，对她对你从长远讲都没有好处。你不是陪孩子长大几年就心安了，他们还有将来，你也应该同你妻子偕头到老。”

“你这样讲可就要看是怎样理解了。我看陆侃同他妻子根本就不是同一种人，我就想不出她心里都在想什么，根本难以理解，如果换成你我，我会忍心这样做吗？孩子需要完整的家庭，陆侃也需要事业呀。这种闹法，稍微搞不好就会把陆侃工作都搞砸了，整天分这么大心甚至路上开车都不安全，常理谁能理解？”赵阿姨马上抢白道。

何医生点下头说：“但是她们不是也露出底线了，不就是急着让陆侃受洗嘛。这也不是坏事呀，事情不会一成不变的，我们朝好处想呀。”他略有所思地转过头问陆侃，“你是不是对搬回去心里没有底？”

“对。”陆侃答道，“你们两人说的都有道理，这段时间给我的帮助也最大。我最敬重最相信的人里，除了阿晴就是你们了。我对这个婚姻的确再没有任何信心了。”

“但是你应该对神有信心。”何医生马上接过话来，“只要我们大家都朝好的方向努力，事情终究会有转机。做好事的人多了，做坏事的人就会无地自容！”他语气坚定地说。

四

回到何家，大家一同祷告过后，陆侃回到自己的房间，斟酌该如何给阿晴写信，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她，更重要的是不能让她总是这样傻等了。他打开电脑，马上又见到阿晴的来信。

“陆侃，你好！

谢谢你终于说出来我一直想听到的话，你爱我。我相信这是你发自内心的，有你这句话对我来说就够了，因为我相信你是爱我的。

其实我把信发给你之后，就已经考虑过了，你未必真的能离婚，不要说你深深爱着两个儿子，就是你现在想离婚，你妻子也未必会同意。她像现在这样榨你是一回事，真的要离婚却是另外一回事。

你自己决定吧，做你的妹妹也是我心甘情愿的。如果你将来在生活里奔波累了，乏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走来，我都会关爱你，给你温暖。

不要为我担心，我会珍惜自己的，何况还有你。

阿晴”

陆侃读完阿晴的信内心激荡如潮，自己这个决定对阿晴来说真是太不公平了。怎么回复她呢？他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阿晴，任何言辞安慰对阿晴都是虚伪的。可是如果自己不想离婚，就无论如何不能让阿晴这样苦等了。他沉思如何给阿晴回信，想不出合适的话来，便轻轻地打开门走到外面。

夜漆黑，繁星点点在高天挂着，显得那么遥远。几片乌云从头上慢慢移过，遮住星光，更显露出夜的阴暗。陆侃举目朝夜空望望，心里只是增加更多的沉重。他把手臂展开来，似乎要与黑幕抗争抓住一缕星光，乌云却赖皮地停在他头顶而不给他一分的机会。陆侃信步迈出，在人行道上慢慢踱着步子，醉汉似地歪歪斜斜地走着，一辆汽车在他身后轻缓地停下来，一个中年男人从车内走出，在后面轻喊，“喂！”

陆侃转过身朝那人点下头：“你好！睡不着， 出来散散步。”

“散步也不能这么晚呀，你又没穿棉衣，快回去吧。晚安！”那人劝他一句又回到车里，摆摆手开走了。

陆侃感激地朝车里人摆摆手，长叹一声又慢慢走回到屋内。就对阿晴实话实说吧，最重要的是不能再让她等了。陆侃打准主意，便给阿晴回信。

“阿晴，你好！

我从内心里感激你对我这么好，爱得这样深沉。你的爱会让我刻骨铭心的。其实你早就应该知道，我根本就不值得你爱。走到这一步，已经算是个落魄之人，还有什么值得让你留念？何况我心里早就背弃了你？我这个人不算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拿不起，放不下，对你是有极多愧疚的。

我只是希望你今后生活得好，你幸福了，我就会有许多安慰。如果你认为我是个哥哥，就听哥哥一个劝告，一定要毫不犹豫地计划今后的生活。

今天我受洗了，肖姐说我今晚就可以搬回家去，这么突然简直让我受不了。我还会有家吗？我没有马上答应，心里实在没有信心。

不过我答应罗大哥加入同工会为老年人做些事。这是真心想做的事情，我们这里的华人需要一个互相帮助的团体。利用这个机会为大家做些事情，可能今后有人遇到像我现在的问题，愿意出面相助的人就多了。当然遇到其它困难，人们也会有互助的机会。通过我这一年来的波折，我觉得华人之间的真诚互助太重要了。我想在这件事情上牺牲些时间是值得的。因为自己有了这样的经历，就更希望大家都能生活得更好。

忘记我吧，你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在那里毫无牵挂地寻找自己的幸福。我会真诚祝福你，直到永远！

陆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