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轻信的女人
雅非
我是一个轻信的女人。
我轻易地相信人世所有的神话。
我相信毛主席家住天安门他老人家时刻站在城楼上监督我们，
我相信天上的三种云是层云积云和卷云，
我相信朱明安在那个年代每天早上吃面包喝牛奶，
我相信西一楼三单元门后的风筝被风突然刮到了天上，
我相信舅舅当着那么多人打我一耳光是因为我站在桌子上跳舞，
我相信刘文彩家里真的有一座冷月英怀孕时坐过的水牢，
我相信李红和李永的游戏是因为我们大家起哄不是因为别的原因，
我相信赖爷爷家门前五颜六色的“死不了”跟他一样永生不死，
我相信美术老师的黑发是自来卷不是理发店里做出来的，
我相信长诗“刘文学”的作者亲眼目睹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刻，
我相信徐小曼在墙上写反动标语是她那个地主奶奶幕后操纵，
我相信郭晓东在缝纫学校上学的哥哥喜欢我的口琴而不是我的眼睛，
我相信孙爱琴每天晚上梦游到阳台上准备跳楼，
我相信王小芜漂亮的妈妈死于肠癌而不是个人恩怨加政治迫害，
我相信他们不救我妹妹是因为当时他们自己的生命也危在旦夕，
我相信皮肤比我白的人都比我高贵名字比我好听的人都比我幸运，
我相信假如你没有丢失哥哥那你真的堪称最最幸福，
我相信刘小娥家解放前的确养过嫉妒佣人衣服鲜艳颜色的孔雀，
我相信何老师不可能把“万寿无疆”用英文写得龙飞凤舞如果她不是印尼华侨，
我相信爸爸游了一次街我在学校仍然可以做班干部并且负责黑板报，
我相信我在讲台上发言时和台下的李春玲对视一笑绝不是虚荣心作怪，
我相信徐元西的爸爸是美男子外交官但他搞到的情报不一定都通过西方美女，
我相信孔原自杀后总理确实说了人们叽叽喳喳传说的那四个“还我”，
我相信“你看那万里东风浩浩荡荡”的童声合唱响彻夜全世界的蓝色上空，
我的轻信在我的骨子里，我不能自己，我轻信。
我相信大男人不在自行车上对小女孩说脏话，
我相信李美珍不可能在上厕所的时候“拉”出一个男女不分的婴儿，
我相信我是个浑身布满了缺点近乎百孔千疮的人，
我相信他不会冒充我的亲人从红旗照相馆要走我那张被放在橱窗里的《红娘》剧照，
我相信开我批判会的人真的担心我自杀所以在会后派我的女友尾随我到未名湖边，
我相信林大军和王丽琴在被抓获时不过是相互拥抱他们连接吻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
我相信爸爸妈妈不可能不爱我而听信看不见面目的组织，
我相信王琳绝不会把别人暖瓶底部的胆嘴打碎故意让里面的开水渐渐冷掉，
我相信十八楼里成群的老鼠不会在房间里旁若无人完全忽视我的惊恐不安，
我相信那个留学生并没有在燕南院围墙外向左育华亮出生殖器而把她的脸吓得煞白，
我相信杨导娶了一个当售货员的太太绝不是因为他做电影演员时有作风问题，
我相信写英文信以“Ｄｅａｒ”开头是天经地义写作练习的规范，
我相信小曹也是有良心的女孩她不会造谣生事，
我相信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我是个头脑简单心地善良并不坏的女孩儿，
我相信孙晶请我去她家玩是因为我们是好友不是因为她带我给她的小哥哥看，
我相信张白毛强奸幼女他来自那样的家庭绝对干不出来，
我相信朱晓红爸爸的阶级斗争警觉性也就是政治敏感性比谁都高，
我相信他们不会在那个时候就教我懂得“意淫”这两个字完全不顾后果，
我相信他枕头底下藏的是把木头刀而不是真刀，
我相信陈平平不会为丢掉那个獐头鼠目的男朋友就扯头发吐口水疯疯癜癜，
我相信他比我大十九岁他不会每晚跟踪我让我心惊胆颤，
我相信所有比我大的人都善待我希望我长大成人前途无量，
我的轻信在我的骨子里，我不能自己，我轻信。
我相信来自民主家庭的奶油具有不可抗拒的感化力量，
我相信长辈扛着晚辈的自行车在田埂上行走的身影永不消失，
我相信所有的女孩都十九岁才戴上手表二十七岁才告别处女，
我相信一个会写诗会唱歌会弹吉它甚至会作曲的男生爱我我无法不爱他，
我相信女人为了爱献身难以忘怀甚至无比崇高，
我相信在冬天里给裹在他的军大衣下面无论做什么都温暖无比，
我相信他唱“冬天的原野你在想什么”是在问我深藏的艰难心思，
我相信在夏天的瓢泼大雨里骑着自行车摇晃着身体边走边唱没有爱不可能做到，
我相信他的多疑他的粗暴是因为他爱我而我又太洋洋自得，
我相信男的不好看甚至有残疾女的就会被别的男人觊觎，
我相信猎人的枪口总是在寻找单纯和善良的标签，
我相信我深入县城不是我最信任的长辈讨好上级的政治筹码，
我相信我和石头泥土和炊烟有莫名其妙的紧密甚至神秘的关联，
我相信我与两省交界处的山水一见钟情也陷入他画中的颜色不能自拔，
我相信他的感动他的激情他的眼泪他的温柔和他的决心，
我相信我从那时起我便不知道自己是良家妇女还是水性扬花，
我相信女人为了爱献身难以忘怀甚至无比崇高，
我相信一切都会如愿以偿只要你诚心诚意全力以赴地愿，
我的轻信在我的骨子里，我不能自己，我轻信。
我相信北京的秋天最美丽最迷人最没有仇恨和暴力，
我相信我不会说走就走说离开就离开这个我遗留很多的地方，
我相信我的举动毫无计划毫无目的毫无远见，
我相信我一个人可以走遍世界而不需要一副肩头或一个胸膛，
我相信生平第一杯咖啡会让我在高楼大厦中安眠沉睡，
我相信纽约的第一个夜晚没有被我的严肃声明摧毁，
我相信从那以后的每一步我将历尽艰辛但不必担心安全，
我相信半夜里在波士顿汽车站打电话向朋友求助并没有想到其它，
我相信穿上婚纱就等于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我相信流产是对女人肉体的洗礼洗礼再洗礼一直到真正的纯净，
我相信心灵的出路在于盲目乐观和艺术创造，
我相信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婴儿尿布，
我相信新闻足球钢琴玫瑰草地菜园，
我相信辩论评头论足竞选投票选举尽管当选的人我不喜欢，
我相信生活充满了气味和活动并遵守作息时间就走上了正规，
我相信既然是朋友就连在虚拟的网上也应该坦诚相见互相信任，
我相信做一个诚实透明的人终归是利多弊少，
我相信这里有晴天那里也有晴天，
我相信我深爱着他们尽管他们呼吸着被污染的空气，
我相信草地总是那边的绿月亮总是那边的圆，
我相信我属于老牛荷塘石桌圆凳白墙黑瓦绿水青山，
我相信我爱我不是不现实非现实或超现实，
我相信我已经练就了一副健全的心理头脑和精神，
我相信我永远不会懂得郁闷压抑甚至疯狂这些词的含义，
我相信垂钓者钓鱼再把鱼放走乐趣在钓不在鱼，
我相信无数的男人是无数的垂钓者无数的女人是无数的鱼，
我相信不管是个人的还是大众的七情六欲是历史前进的动力……
我的轻信在我的骨子里，我不能自己，我轻信。
我活着，活着，活着，却经年不变
我纵容自己继续轻信觉得这样比较快乐也比较安全。
０４年１０月１４日写
０４年１０月１７日改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