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老莫


老莫不是人!

老莫是一家饭馆儿. 大名叫"莫斯科餐厅". 后改称为"展览馆餐厅". 自文革起, 京城里的人便谓之为"老莫". 为何不叫"大莫"或"小莫"呢? 大概是因为"莫斯科"属於"老毛子"的缘由, 故简而言之, 就成了老莫了.

老莫的气派是没的说. 若大一座建筑, 前接"北京展览馆", 后壤"展览馆剧场". 褐色花岗岩石将"馆" "厅" "场"的基座壁墙叠合成三位一体. 错落有致, 气势不俗, 兀显恢宏的俄罗斯风格. 且不说老莫的饭菜如何, 单凭其长相, 就盖了京城所有西餐馆子的帽儿了.

对于无缘一见克里姆林宫的人来说, 老莫可以帮您延伸想象力. 正门进去, 是个
宽大的厅廊, 随处可见形态各异的塑像, 雕花的立柱和绚丽的装饰, 极尽华美. 空气中迷溢着异国食品的奶香. 现在回想起来, 那味道可能和北美任何一个dinner里的差不多. 但当年可确是撩得人"牵肠挂肚"地一个劲儿咽吐沫.

我第一次去的时候还是幼儿园的干活, 印象最深的, 除了那股子奶香, 就是大厅里的鱼池了, 池中一座一米多高的假山, 上有亭台楼榭和数孔泉眼, 溅跳出青波漾漾, 涓涓而下, 池中摇弋着数尾锦鳞, 显出些许中国特色. 另人赏心悦目.

进得二道门, 眼前豁然开朗, 犹如身在一处殿堂. 辉煌的穹顶, 巨大窗棂达三层楼高, 厚重华贵的帷幔挽在两边, 深绿色的大理石嵌围四墙, 硬木地板铮光铧亮,宽桌大椅, 铺衬奢佚. 几十张餐桌摆开, 仍显得空间阔绰有余, 绝无海外多数餐厅那种两桌之距二尺半的逼仄之感.

与各类中式食肆相比, 在此等雅地用膳, 确会使人自我感觉良好.

早年间常去老莫的, 大多是知识界的上流绅媛们, 或者是公私合营后拿定息的遗老遗少. 八路军同志们进城后倒是有点儿钱了, 无奈过去的小米窝头把胃练糙了, 加上握枪杆子的手玩儿不转刀叉. 就没多少人愿意去受那份儿洋罪. 自从文革后期开始, 老莫的食客们转为以青少年为主了.

想当年, 拍婆子, 搞对象, 会朋友, 请同学, 套瓷儿, 摆阔, 无论何事, "去老莫撮一顿!" 成了下馆子的首选.

撮老莫所费不赀, 所以不能时常光顾, 因而印象弭深. 和谁去的, 为什么去的, 多年后仍恍如昨日, 记忆尤新.

我去老莫最频繁的时期, 是当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纵'啖"无"俭"的时候, 有那么几次, 眉眼不眨地拿出月晌的一半和小哥几个去撮. 现在您再让我这么干, 在下就要肝儿颤了.

其实, 昔日撮老莫, 还是应了今日的一句俗语:"吃的是文化". 味道好坏还在其次要的是那儿的气氛. 在老莫, 您好歹要装个"尖头馒"(Gentleman), 也别惦记着玩儿"哥俩儿好", 说话要细声气语, 刀叉要偃旗息鼓. 如此一来, 便少了些乐趣, 所以, 真要想塞饱了聊好了灌倒了, 还得奔斜对面儿商场的"永红便民食堂".

什么人最爱吃文化呢? 处在"关键时刻"的情侣们呀. 还差那么点儿火候就能"搞定"的时候, 老莫没准儿能帮您一把. 想当年, 小伙子一句"今晚我请你去老莫", 格调上来了, 品味也上来了, 姑娘怎能不暗喜? 在那个典雅绚旖, 柔声细语的餐厅一角, 品茗把盏, 灯红酒红脸儿更红, "郊外的晚上"萦靡于耳(后来才有的), 斯时斯景, 怎不令人情旌荡漾, 意马心猿? 於是小俩口儿细通款曲, 罗曼谛克一番后私定终身, 便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说到老莫的料理嘛, 在当年"有肉就成"的环境里, 我是觉得盘盘盏盏皆佳肴啊. 每次去, 红菜汤, 奶油烤鱼, 炸猪排, 焖罐儿鸡, 铁板牛扒是必尝之物, 外加红酒一瓶相佐, 咂咂, 还有什么好说的! 明天就可以去见列宁同志了.

老莫不仅菜好, 刀叉器皿也是十分的考究, 透着"高级". 大抵算得上是真正的银器了. 比如喝红茶的杯子, 一定是放在一个带把手的银制杯套上端来的. 难怪当年不少食客在酒饱饭足之余,还要顺两把勺子回家. 此举一度令经理们着实伤了一阵子脑筋.

时光荏苒, 去国有年, 对各番洋餐多有领教, 更别提坊间的"西式"中餐了. 人言出国乃寄人于篱下, 本人心神愚钝, 并无此感受, 倒是我的肚子一直在叫委屈. 所以每次回国后都要把有限的腐败投入到无限的中华饮食之中. 只有一次例外, 那是在香港, 承友人之邀, 吃了顿西餐, 大为享受, 问曰: 此肴何以远胜于以往所啖? 友人笑答, "洋为中用之西餐方才美味啊". 想来此言应是不虚. 走笔至此, 决定下次回去一定要好好撮老莫一把.

不过, 朝花夕拾, 往往会生时过境迁之感. 造化弄人, 口味亦弄人, 不然明太祖怎么会为一碗"珍珠翡翠百玉汤"而烦恼呢?

神在阿堵中 发表评论于
当年那感觉,就是这样的。喝一盘稠稠的西红柿汤,吃两片抹黄油的烤面包片,就像到了欧洲一趟似的。当年吃老莫,可以遇得见不少名人呢。
nanren 发表评论于
好文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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