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橘红起来得略微晚了,待在家里等下一班车。她到卫生间梳洗的时候,在镜子前面看到自己憔悴的面容,如同已带锈色的花朵。她用温水细细地抹去脸上的油垢,然后轻轻地捂住自己的脸仔细端详。黯然神伤。
坐在车上的时候,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清晨,在新的工作单位里,邻座的女孩把一对并蒂的茉莉和一个苹果放在她的桌上,对她说,你好,我也是新来的,比你早一个月,叫莉莉。她们彼此相看着,握住手,绽放出年轻的浅笑。入世以后的青春似乎就是那样开始的。
一晃就是这些年。
她从包里掏出化妆盒,抹上口红。对着车窗里那张淡淡的脸,慢慢地抿了抿嘴唇。
办公室象往常一样很安静。老板叫住橘红,放了几张草图在她面前。她微笑着把它们拿起来。这是她今天的工作,她要把这些草图上的线条输入电脑,将细部加入。
从老板那里走出来,坐在窗前的丽莲回过头对她微微一笑,Hi!
橘红一如往常地进入一个工作人员的角色,回答,大家早上好! 她的每个工作日就是这样开始的。
当初来面试的时候,老板看了她的简历和作品,过了良久,说,很好,看得出你在中国已经是个有经验的设计师了。你的作品都很有意思。可是每个人到了一个新的国家,无论过去做过什么,都必须从头开始。其实橘红已经很明白,而且很需要这份工作作为一个起点,所以即使是作为一般的枯燥的绘图员的职位,也会很愉快地接受。上班以后,在电脑前做机械的绘图久了,常常身心都会疲惫。怕把自己画残了。有时候会有想自己提出设计方案或者对老板的设计进行修改的冲动,在试过一次被婉拒后,就领会到沉默最好的道理。自己的功能已经被老板限定,不能逾越。听说老板原来是一个捷克人,二十年前移民来的,深知生存的步骤和规律。丽莲也不是地道的澳洲人或欧洲人的后代,她的祖先来自以色列,是个犹太人。她和橘红一样只是设计师的助手。只有办公室里除老板之外的一个设计师安娜才似乎是个土生土长的白种澳洲人。他们之间的同事关系基本上很平淡,相敬如宾。这是个很小的设计室。老板的房间就隔着一道玻璃门,对员工一目了然。所以上班的时间除了工作上的讨论,几乎没有人聊天,都在埋头苦干。上下午茶间小憩的时候,三、四个人会在小小的厨房里站着喝咖啡和吃些老板准备的饼干,却因为背景的不同,常常要努力才能找出可能有共同兴趣的话题。彼此之间的陌生仿佛是让人无能为力的,所以不时有令人不安的片刻沉默。
可是彼此之间是友善的。除此之外,橘红常和丽莲一起出去吃午餐,吃饭的时候可以多一点时间聊天。也许也只是因为她们境遇相近的缘故,丽莲是这个办公室里能够稍微在心灵上和橘红接近的人。有时候她们谈到安娜,因为这似乎是她们最共同和最感兴趣的话题。安娜是个出奇安静的女人,给人的第一印象甚至有些孤僻。她的身材修长,有一头淡棕色的披肩直长发,很平淡的一张脸。嘴唇永远是被精致地描画得鲜红,那里的微笑却和善和遥远,夹带着一点不愿掩饰的疲倦。最近她在阙茨伍德区靠近国家公园的地方买了一栋自己的小房子,所以话突然多了起来。她的脸上第一次呈现出能够让人觉察到的快乐和充实的神情。目前为止,她一直是和母亲合住,然而新房子真的让她高兴,让她忙碌起来。她带来她的母亲烤制的饼干到办公室请大家品尝,味道十分可口。她述说着她的新生活的计划。她准备好好把房子装修一下,下了班要去采购铺地材料,墙面打算请假去自己刷新。她甚至提到搬家以后想请同事们去作客,不过花园里靠近小河的地方可能有吸血虫,必须穿高筒的套鞋,等等,等等。这成为了办公室里最大的新闻,也拉近了3个同事之间的关系。橘红和丽莲甚至能够和安娜在画图的时候聊上几句。真的,时间就是这样能够让陌生的人也变得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