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淫雨寒风（四）
4 中午，江涛和妮可儿走出充盈着中药粉气息的公司，照样到华人的购物中心——“大中华”超市那一带去吃午饭。江涛一边吃，一边心事重重地对妮可儿说：“中午出来吃个便当还可以，晚饭太贵，就不要出来了。”
妮可儿正在吃一块古老肉，塞得腮帮鼓鼓的，只拿一双星眸看看江涛，没吱声。
吃过午饭，小俩口到边上的四联银行去存工资，查查户头上只有三、四千块钱，江涛神情严肃地对妮可儿说：“怎么搞的，现在是你管Balance（收支平衡），怎么只剩这一点钱了？”
江涛知道现在每月要为新房付四千二百美元的Payment（即中国大陆所说的“按揭”），另外要付老房子的一千五百美元，支票都是妮可儿在开。两人的月薪虽说有上万美元，扣税后到手才七、八千元，手头很有些紧。户头拮据成这样，万一生意掉光，可不就惨了？
妮可儿说：“上半个月的工资，你不存到美国银行那边的户头去了吗？以后都要存这边才行。”
“‘九·一一’都过去了，现在行情好了，赶快把老房子卖掉，不要再租了，拿二十万现金放户头才放心，才安心。”江涛皱着眉头说话，云蒸雾罩的。
妮可儿对江涛笑笑说：“又皱眉头了，卖掉老房子我没意见，明天就叫agent（房产经纪人）戴安娜来商量。但也不要太紧张，现在单子是少，连最有信心、最乐观的安吉拉也不敢说‘下周总会有单子’这句话了，可是你知道吗？我以前在赵总的尼康公司做经理，二月份整整一个月没一张单子不照样熬过来？Season（季节）问题，美国经济问题，我总觉得我们会度过难关笑到最后的，说不定，生意好了，我们还要搬到大厂房去呢！”
江涛并不觉得妮可儿的话有太多的内在逻辑，但很多次了，她那种女性直觉的“盲目乐观”总能给他们带来好运，也就由她说去，并不开口反驳。而她说的搬大厂房的事，江涛并不热衷，甚至觉得又有点当初买山庄大房子似的冒进，妮可儿则鼓动董事会的其他两位股东支持她，理由一，有大厂房才会有大订单，理由二，美国的保健品工厂都要做GMP行业标准了，买了大厂房，顺势做标准，上了标准，订单也就多了。
这一个下午，江涛的忧郁还是浓得化不开。近晚五点时分，大多数员工都会准时下班，只有安吉拉当家人似的前后打点，弄到五点半、六点才离开。今天江涛瞥见她坐在电脑前，自言自语地说：“还有什么事没做完呢？没有了，没有了。” 唯独这一天，她悻悻然地和江涛、妮可儿五点正道别，下了班。
而约略使江涛感到有点暖意的是妮可儿的妹妹米雪儿临别时跟他说的话：“没有单子做，你们都心慌了吧？不过还好，我明天有五张单子要出，五张。”米雪儿微笑着伸直了五个手指，腆着几个月的肚子上了她的“马自达”。
入夜，地产经纪戴安娜应约而来，是江涛开的门。灯下见她一身黑，只在白皙、颀长的颈项处系了条黄斑陆离的花丝巾，和两扎袖口的图案相呼应，分外成熟，有魅力。
妮可儿笑盈盈地把戴安娜迎进来，说：“是他急了，说要把老房子卖掉，找你来商量。” 在生意场上，妮可儿是那种滴水不漏的女人，她决不会在戴安娜面前说江涛为什么要急着卖掉老房子的原因。
“找我没错啊！”戴安娜哈哈哈地笑着，那张颇有风韵的脸庞表情生动：“你找对人，又知道自己要什么。”戴安娜还在说半年前，经她手买下山庄这幢大房子的事，先不先就恭维起妮可儿来。
她知道，要做成一桩房屋买卖，巴结夫妇双方很重要，而作为女性经纪，夸奖女主人总要相对安全点，讨巧点。
“妮可儿你讲得很明白，要什么的房子，价钱在多少上下，还要留有盖游泳池和网球场的地……可是有些人就是想不开，有钱想不开，不知他们要什么，脑筋混。”戴安娜的一席话象丝丝细雨掠过妮可儿的心田，甜滋滋的。
江涛一边听人家很善意地赞赏他老婆，微笑着，一边手脚不停地摆弄客厅里的花盆，给它们移位，浇水。
妮可儿陪戴安娜在客厅刚刚坐定，戴安娜一眼瞄到这户人家的壁炉架换成大理石裸女了，正要说：“你们又有变换耶……”手头的电话就鹂歌高唱，她紧巴巴地朝妮可儿说：“抱歉！看，每天都有四、五十个电话追你看房子，大家都怕利息涨……”就接起今晚到妮可儿家后的第一通电话了。
“Ok，you are welcome（你别客气），什么时候搬？这个weekend（周末）？ok，我再给buyer（买方）说一下，你要搬走那个鸟笼？好，好，好，没问题。”戴安娜三言两语就把电话挂断，对妮可儿和江涛说：“都是这些事，非常detail（细节，琐碎）”
妮可儿和江涛让戴安娜言归正传，说说如何卖掉眼下他们家那幢正在出租的老房子。
“九·一一”之后，房价一下子跌到谷底，江涛和妮可儿在“探索者之路”上的老房子，原来开价四十五万美元，看客盈门，最多让掉一、二万就能出手，偏偏遇上多事之秋，谁都上来和你杀价，一直有杀到三十九万的。于是乎，江涛和妮可儿就舍不得卖了，舍不得卖，哪来的钱去付山庄新买的大房子呢？那百分之二十的头款总要先付的呀！江涛真后悔当初没有考虑到要在签约时写上一个“Contingency”(可能性、不测事件)，即：如果老房子卖不掉，新房子也就不买了。
咬咬牙，东挪西借，江涛和妮可儿总算凑齐了山庄新房的百分之二十头款，对戴安娜说：“这老房子先不卖了，还是请你租掉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