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说阮藉的那篇,看到了许多朋友很欣赏嵇康,欣赏他的诗文和为人,以及欣赏他的从容赴死,就想到了几句闲话,虽然是野叟献曝,也就拿出来说说。
嵇康的诗很不错,个别句子极好,如“目送飞鸿,手挥五弦”,境界极高,历来为人称颂。不过说诗论文是我的弱项,也不是兴趣所在,就略过不提。
嵇康为人“峻切”,换成现代语大概就是“直脾气、急脾气、宁折不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意思,这从他为人处事的几个故事可以看的出。一些人觉得他的难得也在于此,然而从具体的事情上来看,他的作法是否正确,或者说他的处理方法好不好,还是可以商榷一下的。
比如说他对老朋友山涛的作法,依我看,怎么说也嫌过分了些,颇有“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味道,人家毕竟是一番好意。再说了,别人出去做官,未必是贪图什么,也许只是于己全身远祸、于民为民造福,因为这个就瞧不起别人,也未免武断了些。古人说圣人有“圣之清者”如伯夷叔齐,“圣之任者”如伊尹,大家都是圣人,并无高下之分,你嵇康凭什么就把人家骂的狗血喷头啊?你愿意“清”并无不可,也用不着骂人显示自己的高明吧?至少也要尊重别人的选择吧。由此可见,嵇康在心胸上嫌狭隘了些,性格上急躁了些,思想修养上也略逊一筹,可惜了他的文学天分。
孔夫子说“温柔敦厚,诗之教也”,嵇康显然不够“温柔敦厚”,看来是没有学好“诗”,虽然他的诗写的很好。孔夫子又说“行有余力乃以学文”,嵇康显然是搞颠倒了。
嵇康和阮籍一样有一个毛病,就是仅仅从个人着眼,做不到为他人甚至民众着想,不能委曲自己,是他们不踏实的地方。
嵇康还有不如阮籍的地方就是,不能忍小以成大,徒逞一时之快,以致于丧身失命惨遭横死。
司马家的宠臣钟会去拜会他的时候,他们的对答很妙很有些禅宗的味道,可惜找错了对象,以致于种下祸端。钟会来看他的时候,嵇康正在打铁,也不理会人家,等到钟会待不住了要走,他却问:“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也是个不简单的人,回答也妙:“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本来若是二人心胸宽广,就成一则韵事流传了,可惜钟会更是小肚鸡肠,后来就找机会给了嵇康一个很关键的小鞋穿穿。求见遭受冷遇心里有想法也算正常,但是到了因为这个害人性命的地步又过了,大家都有错,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了。
嵇康死的很惨,不过也很潇洒,手挥一曲“广陵散”,长息“广陵散于今绝矣”引颈就刀,成就一段千古佳话。他的死是让很多人千年以后犹自慨叹的,我自己对他的风骨也十分神往,不过有些不敢苟同的地方还是要说说。
大家知道,“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在一些不正常的年代,活着远比死艰难的多。为了理想付出生命容易,痛苦很快就会过去,为理想默默付出一生,无名甚至无利也不抱怨,才是最艰难的。“赵氏孤儿”的故事想必大家是知道的,那段关于死者的话还是很值得玩味的。同样可以借鉴的还有谭嗣同的那番话。
搁到如今,类似的事情就是爱情。对一个人说“我爱你”不难,一时激动为他(她)寻死觅活也不难,难的是你能坚持到底安安稳稳陪他(她)过一辈子,难的是激情过后的无数个一模一样的油盐酱醋茶日子。
有句话叫“钝刀子割人才最疼”,死了也就死了,一了百了,不死而为了一个理想活受罪屈辱的活着默默奉献,也许还会背上一辈子的骂名还没有机会辩白,那才是最难的。这样的故事,看过“雪山飞狐”的朋友,也许还记得四大侍卫里姓胡的老大,就不细说了。还有一个故事是说日本的一个禅师,替人背了很久的黑锅抚养私生子,却毫无怨言,可能很多朋友也看过了,也不细说了。
其实在生活中也是如此。图一时之快发泄一下是很容易的,把心理上不好的感觉用自己的思维慢慢的化解消解掉,做到平心静气,就很不容易了,那要看个人的修养。中国古典文化基本上是朝消解的路子走的,西方文化则是发泄的成分居多。不想评论孰优孰劣,只是觉得现在的古典文化已经沦丧的太多了。
由此想到舍生取义。我们可以把舍生取义分成两种,一种是“舍生命取义”,一种是“舍生活取义”,第一种虽然很不容易,但比起第二种就容易的多了。
为了自己追求的理想,一瞬间的痛苦付出生命,过去也就过去了,而完全舍弃自己想过的生活,毁了自己的一切,把所有能付出的都付出了、牺牲了,却要每分每秒都清醒承受忍耐触摸自己的痛苦,这样的舍生取义,就只有大智大勇的人能做到了。